sp; 众人大哗,北芳秀乃三丰祖师以来武当最惊才绝艳的弟子,怎会有辜负一说。
魔道宗主眼光闪烁,沉声道:“三年前的那一天,天魔令忽然毫光大放,你们可知天魔令本就是上界大自在天子传下的炼魔至宝,三百年来只有两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缓缓环视四周,不知道是用什么语气在说话:“第一次是在百年前张真人飞升成道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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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武当。
灯火摇曳,昏黄的灯光照耀着道者的脸,阴晴不定,但一刹那后,所有的神情尽数收敛,澎湃的心潮也渐渐平静。
武当道袍本来以玄色与纯白为主,象征太极阴阳,金色的道袍太过华丽,有违道家清净的意境,然而穿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合适,拔俗的道姿仿佛山岳,厚重却又轻灵,沉默中隐藏了恐怖的锋芒,满身的华耀神采其实并不刺眼。
但是,今夜的灯火中,这点温和的金色越来越黯淡,似乎随时要淡出这个世界。
数日前,虚空破灭之后所见并不是大自在与大逍遥,而是自上古封神以来修行诸宗竭力隐瞒的滔天血浪,时至今日的末法时代,就连修行中人也可能没人知晓。、那一刻,他的目光早已经从破碎虚空,玄黄反复的奇景中移开,死死地烙印下那天道在虚空中映照的绝望未来。
那一刻,倦收天想通了很多事情。
所以,道家无为。
所以,佛宗寂灭。
所以,那些飞升破碎的前辈是仙,是佛,是魔,唯独,不再是人。
但,道家之道,武当之道不是他的道。
“天,道,人,本为一体,而今道将不复,人将不存,而天,何去何从?”
金色的人影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谁听,满腹的心事也只能付与桌上的名剑与拂尘,这样的事情谁能与他一起承担,那万钧的压力谁能和他一起扛。
倦收天瞑目,黑色的长发中,一丝银色分外刺眼。
那一夜,他没有打坐,也忘记了每天清晨必看的日出,他伏在案上,做了个梦。
这个梦更像一个人的平生。
年幼的道童在武当山修行,十年过去,青涩无知的道童渐渐长成少年,大道亘古永恒,三清道祖传之。仙道传承太古,诠释天心,力压诸宗左道。
修行中人吐纳的灵气,自太古天皇时代就开始不停减少,灵韵终有枯竭耗尽的一日,那时便是天崩地裂,万物归藏,此界重炼地水火风,生灵绝灭。
授业恩师之殷切教导言犹在耳,小道童一意苦修,为了自身的永恒自在,得道超脱,虽然一旦有成就相当于让这方天地提前灭亡不知多少年。
但是太上者,忘情绝心。
只不过万丈红尘中自有可贵,万卷道经中也有《南华》这一卷大逆不道,少年道者慢慢有了一个想法。
“仙道若不倾覆,则人道永世难昌。我愿斩断天地灵桥,再绝地天通,让此世再无仙佛,愿这世间众生幸福安乐,人人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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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你疯了,世人六欲蒸腾,不知管束节制,若无仙道压制与引导,人道发展到极限便只有与世同归罢了,煌煌青史,你可曾见过千载王朝?”
回应天下修士的,是剑朝真武的无上太极剑,那洞悉阴阳,蕴涵着大觉悟、大智慧、甚至寄托着众生愿力的剑锋诛尽鬼神,斩落天仙,斩断天人。
然而,天道无常,总有一线生机,天地灵桥乃三界通道,重之又重,又岂是他一个人能够彻底斩断,百年来虽然无人飞升,但天下修士没人会觉得仙道会没落。
“百年仙缘皆是梦,万世兴衰幻若影。”
那白色道袍的道人站立虚空,见世间天人之争,有情皆苦,长声叹息。
梦中,倦收天同样站定虚空,太虚无极,一片苍茫。
他眼中的光彩照亮这个无色的世界,混沌中,金光温和如清晨的初阳。
他想了很久,甚至有空猜测当初张三丰的心情,神情有些莫名。
“典籍中不是记载三丰祖师剑上少林,太极大道镇压龙虎诸宗最初的起因不是因为护短吗?”
“所以说这只是个梦而已啊……是吧?”
他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所以说,那些造谣的老家伙最讨厌了,所以说,道家最绝艳的天才为什么会是个正义的小伙伴?”
蕴含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倦收天浑身汗毛炸立,没有声息,没有预警,一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他的灵觉没有一点反应,时空宛如静止了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一位丰神如玉的白衣人正含笑望着他。
“是梦境吗?“他淡淡道。
“聪明。虽然我离世已久,但要留下一缕神念,区区一个天道意识还真没办法抹掉。“
白衣人微微一笑,他称不上是什么美男子,但总会让人一眼就记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神剑。
“无须紧张,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免贵姓张。“张三丰笑着摊了摊手,“怎么,大出意料?”
“你到底有没有飞升?”
“那就要看你对飞升是怎么定义了。“张三丰神秘一笑,仔细地打量着倦收天,剑眉一挑:“这次的新人素质不错啊。”
倦收天眼中逐渐有金光溢出。
“不要紧张,我会出现在你面前,只是因为你是我之后第一个破碎虚空的,仅此而已。在无数分支的未来中,你也许会为了一些东西慨然赴死,也许会再次破碎飞升,不再理会此界的是是非非,也许会……走上我的老路,和我们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并肩作战……所以我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给你一些……作为师门前辈的心得和忠告。”
他啧啧称赞道:“你的神魂和心灵真是强横啊,天杀的外挂党……好了,由于你的灵魂力量太过强盛,很快就会苏醒过来,所以我只能长话短说。怎么说呢……你似乎很迷茫,你将走的道路不是三清的道,不是武当的道,甚至可以说没有路……”
倦收天合上双眼,随即睁开,话语淡然:“当初你是如何选择的?”
张三丰看着眼前的后辈门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热烈起来,眼神中蕴含着不可动摇的骄傲,他仿佛是一个小孩子,炫耀着他最得意的玩具:“以武当山为支点,以真武剑为杆秤,挑起这人道江山,纵然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终究独行无悔,凡夫俗子们,这就叫逆天,这才是逆天啊。”
“至于你,你的起点比我高了不知凡几,自然不需要走我的老路。天地无情,却又最为公平,你的机缘可以说就在此处,也可以说不在此处,道祖传下来的道永远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张三丰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无须犹豫,从心所欲,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是……“倦收天还想再问些什么,却一阵恍惚,再次睁眼,朝阳已经透过窗,他站起身来,沉吟良久,终于是拿起了名剑,剑鸣促促,南岩宫的钟声回响在山间,晨曦中,一片温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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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峰之巅,云海之中。
那道金色的身影染上了斑驳的血迹,胸膛上贯穿十三柄道气盎然的仙剑,道者面色不变,只是因为失血而面色苍白,脊梁依然似崖上青松,挺拔如山,不动不摇。
左手太极拂尘已经变得猩红,鲜血从银丝上淌下,滴滴点点,右手仍然金剑紧握。
剑下,伏尸累累。
就这样闭目站了很久,直到,东方初阳乍现。
道者放眼望去,一片空洞寂寞,本来神光闪烁的双眼因为连番大战已然瞎了。
熟悉的温暖一如三十年间的每一天清晨,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雪白的发丝凌乱垂下,道者迎着朝阳,似乎看到了那一缕早已经消逝的青色衣裙,想说些什么,但是弥留之际已经没有那等功夫。
“姐姐的青衣可真好看啊……”
最后的呢喃在初阳里化为晨风。
“叮!”
终究无力再握住名剑,道者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中最后一缕光彩消散。
云海翻滚,金色的道影融入曙光之中。
从此,武当山上的钟声时时在天地间作响,钟声里再也听不到那骄傲的剑鸣。
从此,人间寿数再增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