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不痛快了,道:“只是让秦山过去伺候几天……他是宫里的御厨。”
“是,所以你如果执意要带走秦山,我没办法,但是……你会后悔!”
天授帝心里更不痛快,本来很高兴的,像是兜头一瓢冷水下来,拧眉高声道:“九郎,那才是个多大点的孩子,不会动摇你在父皇……”
“是么?”沐慈淡淡打断他,“那你冲我发脾气是什么意思?”
“我……”天授帝被堵得心口疼,真疼。
“还是那句话,秦山不借。你不想让我给你那个还没出生的小婴儿陪葬,就不要带走秦山或者任何与秦山有关系的御厨,也不要让我和那孩子有任何牵扯。”
天授帝双眼微眯……
“我奉劝你,最好查一查是谁让你,或者让那位有孕的妃嫔想起来,要秦山过去的。”沐慈说完,对天授帝摆摆手,“还有,不要盲目希望事情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天授帝被说得……一颗心直接丢进了冰窖里。
天授帝忍不住怒火高涨……任谁刚刚志得意满飞向高空,就面临被打落在地的可能,感觉都不太好。他抓着沐慈的手腕,龙威释放……
“你知道了什么,把话说清楚!”
“放手!”沐慈试图挣脱手腕。
“把话说清楚!”更用力钳住。
“你知道你的年纪,你的身体……”
“你说那孩子不是……”
“不!”沐慈忽略几乎捏断手骨的痛,平静打断天授帝,“妃嫔天天在宫里呆着,你没有任何证据,就不要随便怀疑自己孩子的血统。”
天授帝:“……”这话戳到了他的软肋,他细细观察,却依旧没见沐慈眼里有怨怼。他底气不足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冷静两天就能想清楚我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两天时间……放手!”
即使两人这算是在吵架,可沐慈清润的声线依旧稳而平静,不带一丝烟火激动,让天授帝从小九郎身上感觉到一种惊涛骇浪中依然不动一片衣角的镜台清明,这两天上下起伏的心情,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天授帝放开手,见九郎瘦瘦的手腕已经红了,忍不住又抓过来,轻轻揉了两下,心疼道:“捏痛了怎么不说?你啊……总这么犟。”
沐慈漠然把手收回去。
天授帝忍不住叹口气,告诫自己别再对九郎发火,完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温声问:“父皇这两天是有些……你想到了什么说与父皇听听。”
“你的后宫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局势,你清楚。这种事被人利用,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你现在太高兴了……”沐慈抬手制止张口欲言的天授帝,“不是问句,不需要回答。”
天授帝:“……”把嘴闭上了。
“越高兴,出了意外,就会越伤心,这样大的情绪落差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沐慈说着这种话,依然是无法被撼动的平静声线。
“再捎带上陷害我,简直是必然。大家会说我嫉妒那小孩抢走了你的宠爱,我百口莫辩。”沐慈平静看着天授帝,淡淡道:“一下就失去两个……你年纪不小了,这两年身体也不好,受不得这样大悲大喜的刺激。”
天授帝想一想,就能理解,大起大落,正常人都受不住,更何况他身体不是太好。然后他实在忍不住笑了……九郎知道父皇重视你么?这是在关心父皇么?
“没必要笑,我不是在和你谈私人感情,只是哪怕作为陌生人,我也有人性,有做人的基本良知,不想看到一个老人家这么大年纪遭这份罪,不想看到有人为了对付我,拿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作牺牲品。”
再嘴硬也还是关心,天授帝破天荒没反驳——对,我是老人家。
九郎心地真好,见不得老弱病残孕受罪。
天授帝这两天只是高兴,这会儿让九郎弄得冷静下来,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忍不住问:“该怎么办?”
沐慈凝凝地盯着天授帝的脸,好一会儿,才凉凉道:“你可真有脸问,你的女人,你的孩子,自己保护不了要来问我该怎么办?”
这又是一句顶得人心肝脾肺肾都痛的话,可叫九郎说出来,天授帝怎么都觉得像是在拍龙p,说得自己浑身都舒坦,形象瞬间更加高大……是啊,我自己女人孩子,得自己护着。
天授帝的大男人自尊爆棚,把卫终和月璇都发动起来:“快!把温嫔送到行宫去,路上慢慢走,要小心。”
这回效率奇高,温嫔本来就是从行宫带来的,回去也没啥,三两下就把人弄上舒服的马车,浩浩荡荡护送回行宫了。
那里就温嫔一个妃子,不会有问题。
天授帝觉得自己安排挺好,忍不住作死(找虐),又去抓九郎的小手:“父皇也会保护好你的,永远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沐慈面无表情看了天授帝一会儿,黑白分明的漂亮凤眸没有丝毫喜怒,也看不到任何光影的跃动。
沐慈慢慢地……却坚定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九郎?”天授帝有点急,为什么……怎么都无法打动沐慈呢?他一直都太冷静,太理智,太淡定,仿佛无法撼动分毫的钢玉做的假人。
沐慈淡漠收回目光,视线望着前方未知的一个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目中是幽沉的黑,没有光芒,脸上仍是红尘不侵的清冷圣洁。
没有丝毫期待,对他这个父亲!
“九郎!”天授帝忽然有些慌,他怕会失去这个孩子……不,或许是一直都没有得到过,他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放手!”声音平静,依然是毫不妥协的抗拒……
天授帝有些怕他,赶紧放了手,慌忙道:“父皇不对,以后不会冷落你了,九郎……真的,父皇以后……”天授帝想解释什么,挽回孩子的心。
“没必要!”沐慈漠然道,“好听的话,我从不会当真。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心生期待,不会尝到失望的滋味。”
“我……我……”天授帝心中痛苦,却无可奈何,手又试探性伸前,想搭在沐慈肩上。
沐慈侧身让开了,用行动表示态度,却没有任何话想说。
说什么呢?
说我不敢相信你的感情!
还是说:不要承诺你不见得能做到的事,承诺的话语永远是那么的苍白。
何必呢?懒得吵架,愧疚多了也会麻木。
沐慈坐久了,腿部气血运行变差,撑着龙案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出了书房……
慢慢……
走出和合欢殿……
天授帝看着那瘦弱却傲然的小小身影,似带着一种黄尘散漫的萧索,消失在了合欢殿的门口……他无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空落落的手,却抓不住掌心残留着的……凉而空虚的触感。
保护你,永远不让人伤害你。
我没做到。
你是不是恨父皇,说这话……说晚了十六年?恨父皇现在又为了别人,而忽略了你的安危?
…………
沐慈并不恨,只是觉得没意思,腿也麻了需要走动走动,如此而已。
他的心绪万分平静。谁都没理会,也不管是谁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一路走到了北侧的小树林,然后在力气用完的时候才停下,随便找了棵树背靠着缓缓坐下。
沐慈没有情绪失控,他很少有情绪波动,只是如今他毫无倚仗,全凭自己一步一步的斟酌小心,算计人心,脑子每天要收集、处理、分析太多信息,虚弱的身体无法给大脑供给养分,经常感觉心力交瘁,需要劳逸结合,放空思绪好好休息一下。
……
沐若松站在远处,怔怔看着那个坐在大树下,平静地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分离的人。
心口微痛……
这个少年,如此苍白瘦弱,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一切都要仰人鼻息……就像是被抛弃在了茫茫的大海上,连个小舢板也不给。风暴、寒冷、饥饿、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到处都是敌人,时时都有危险。
他一定过得很累,很辛苦吧??
……
许多日子过去后,沐慈曾问他:“子韧,你明知道留下了没好处,为什么还会留下?”
沐若松嘴上要强地说:“因为这样离开,会很没面子。”
心里却想:
为了你眼中……浓到化不开的孤寂与荒冷。
……
然而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
沐慈真没多少负面情绪,只是放空了思绪,显得与世隔绝而已。不过这会儿沐慈没关注沐若松,不然一定会告诉这个爱脑补的热血小少年,我其实并没有觉得很累很辛苦,就是需要多休息。
是的,沐慈在宫里处境危险,无所依傍,但这种让普通人焦虑、窒息的压力,他并不怕,就算遇到一些小风浪,依然游刃有余,应对自如。
这就是有个聪明大脑的好处,能够从搜集到的资料上分析出利弊、因果,把人心也一并算计清楚;在资料足够的情况下,大部分意外都能事先预估,不动声色间掌控事态的发展。
而且沐慈从不会把一切结果想得太美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局,沐慈也不是承担不起,所以无所畏惧。
作为体术、灵术双修,在人类进化史上快人一步的沐慈来说,他的眼光早已跳出局限,思维高度近乎上帝视角,别人想不到的他能从蛛丝马迹上推测而知,早已经立于不败。
最大的困扰不是怎么从深宫出去……他必定会出去。
也不是情绪上的困扰。
沐慈少动七情,心境不易受影响,脑子太聪明把一切都算计得太清楚,想得长远,不会被一时的得失困扰。但这也有后遗症——好也不惊喜,坏也不惊讶,赢了不会笑,输了不生气,被伤害也不会恨。像是一个旁观者,指挥一具躯壳在玩一场游戏,连自己都毫不犹豫算计进去。
冷静到……冷血。
现在最大的困扰,还是最根本的——这身体实在太差,没办法给他的大脑运转供给足够养分,时不时需要休息,太影响效率了。
沐慈放空思绪,却还是留了一线在思考——怎样提高这个战力值为负的渣身体的素质?健体术已经能做完整版的了,是不是要增加训练量?可脾胃弱吸收的营养又跟不上消耗,身上也没脂肪层可用,没能量给他消耗,容易晕倒。
身体素质提高不了,灵术提高快也没用,甚至因大脑增加的消耗而拖垮身体。看来灵术修习也不能过快。
得徐徐图之……
……
好吧,作为沐若松,一介凡人没办法理解“智神”的烦恼,所以……一个理智充斥头脑,一个感性占据上风的人,脑波自然错过了。
沐若松将沐慈放空思绪的休息状态当做“浓到化不开的孤寂与荒冷”,又因为沐慈的颜值实在……叫杀神都心软。所以,沐若松一脚踩进了一个叫“沐慈”的坑里,一辈子都没爬上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