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啊,马上就完。”李超越体贴地“安抚”着病人情绪,又忙活了一分多钟,终于大功告成了,赞许道,“不错,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很好啊,保持锻炼,听教练的话。”
许苡仁起身系上衣扣:“怎么不让埃尔维斯来看?你还有别的事,别耽误你工作。”
“今天有事想跟你说。”李超越合上夹子正色道,“这一期的病人治疗计划差不多都结束了,公司决定下个月开放一次送返。本着自愿的原则,想留下来继续观察配合研发也行,疗程结束的回去也行,只是要按时履行义务,反馈真实数据,到指定机构体检。你也出来一年多了,这次考虑回去吗?”
许苡仁犹豫了片刻,整了整衣服悠然道:“不走,眼还没好呢。”
“为什么?”李超越颇感意外,“你的治疗计划已经完成,各项指标平稳三个月以上,回到沈城公司也会提供后续体检和康复指导,只要注意观察等身体慢慢恢复就行了。而且,你不想回去看看许教授和师母吗?”
……想。怎么会不想呢?谁不是血肉之躯,谁漂泊在外能不想家,不想家中已生华发的爸妈?
可纵使他现在的身体比来时好了千倍万倍,依然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父母,尤其是他的父亲。
自许苡仁记事以来,许长平工作就非常繁忙。他上小学的时候,许长平正到沈医大当教员不久,每天不但要准备自己的课件,还要帮其他职称高的教授处理一大堆琐事,能分给许苡仁的时间极少。
尽管母亲对他照顾得细致入微,但“父亲”一角在孩子的心目中是无可取代的。
一次,许苡仁考完试高高兴兴地背着小书包回来,端着试卷等许长平回家,趁他吃饭的一会儿功夫赶紧递上去,期待父亲一个赞许的笑容。
许长平毕竟是当高校教员的人,搭眼一看就觉得整张纸上唯一一个红色的叉号扎眼,严肃地指着那处说:“这也能错?你是怎么想的?”
然后就和许苡仁的母亲旁若无人地聊起他们办公室的某位老师家里的小孩,数学每次都考一百,年年优秀学生,照这样下去将来上个什么什么大学不成问题。
小许苡仁在旁边失落地把错的那处看了无数遍,暗下决心再也不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待下一次考试完他捧着“双百”的试卷兴冲冲地又回到家,却只换得了许长平一句:“这么简单的题,不考一百才奇怪了。许苡仁,你看你这字,跟什么爪子爬的似的。咱楼上的你那个姐姐,刚参加了书法比赛,写出来的毛笔字跟王羲之一样,你吃完饭好好去看看人家是怎么练的。”
小许苡仁又蔫了,食之无味地扒完饭,被母亲牵着手带到楼上的姐姐家,站在桌子一边静悄悄地看着人家写了一晚上毛笔字。
等许苡仁从钢笔字帖毛笔字帖里爬出来,写的字终于跟印刷体不相上下的时候也戴上了眼镜,迎来了小学毕业。
照毕业照那天,他透过镜片清晰而忧伤地看着来接他的许长平和一位阿姨在学校门口兴高采烈地聊天,走近了才听到是阿姨家的女儿和许苡仁一届,三岁习舞,刚刚拿了全国芭蕾舞奖杯。
接着,阿姨又问:“你们家宝贝儿子有什么特长?”
那女生还在旁边不时做个踮脚、伸胳膊的优雅动作,好像一只随时能脱离地心引力飞起来的小天鹅。
许长平低头打量了一眼呆呆站着像只企鹅的许苡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许苡仁顿时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去学个什么芭蕾拉丁肚皮舞。
后来许苡仁家大院里和许长平学校的同事中有人的孩子钢琴十级了、古筝十级了、登台表演了;有人奥林匹克拿奖了,有人高考状元、有人保送出国了……
许长平又有意见:“这么多人都没近视,你怎么就近视了?”
……许苡仁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他凭一己之力不可能和所有“别人家孩子”的长处相比,换做任何人也不可能集中所有人的优点和知识于一身,他没必要因此自卑,尽力而为就行了。
直到他见到了李超越。
那种别人潇洒泼墨,他只有在旁边看着的份儿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真是一个异数。
放在大学的时候,李超越已经是博闻强记出类拔萃,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只能瞻仰羡慕。如今的他更是势不可挡,什么生物、化学、医学、药学,和他专业沾边不沾边的说起来都头头是道。
许苡仁偶尔听到他和谢里尔以及其他几人讨论,另外几人都像听课一样“嗯、嗯”应声。
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有时想起来觉得与有荣焉,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弯起,可笑了一会儿转而又担心李超越太过年轻气盛,人家也许只是谦虚客套。
思前想后,他不由得疑心是自己把世界的中心摆在李超越身上,所以看其他人都像配角。
总而言之,并非许苡仁不想念双亲,不想回家,只是恐怕许长平更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李超越这样无所不能的儿子吧?
他神色不改,佯装若无其事地说:“不是有每个月发回去的视频吗?我爸妈看到知道我好多了就行。”
不得不说,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回去,哪怕在公寓独居请了看护,父母也免不了多为他操心劳累。
就让他当一回鸵鸟吧。
李超越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行吧,尊重个人意愿。许哥,那你以后在这好好照顾自己。”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就剩他自己在这儿了?
许苡仁:“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