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不保’这可是极伤身子的,他是你的姑爷,他的身子也就是你的身子,他伤了,不止是你也伤,便是咱们全家也都伤——老爷如今,已是暮年之人,难道你还想让他带病之身,出来主持家业,支撑偌大局面,保全咱们沈氏一门吗?”
一席话,说得沈娇娇目瞪口呆,竟是哑口无言。
乳母想是憋了很久了,滔滔不绝的又说:“我知你怪姑爷当日不辞而别,到京后又久无信来,可姑爷对我们不是没安排,他在起事之先,就已然安排了人,一有不测便送我们出关避祸他乡,连银钱之类,都已替我们准备好,只是后来没用到罢了。这等的用心,并没有对不住我们,你又为哪般这般使性,弄得你们夫妻如此失和?你这等的作为,便是老爷知道了,也必然不依!”
乳母终于使出了杀手锏,对沈娇娇最有力的武器——沈老爷。
沈娇娇挨训,默然垂头的听着。
乳母说的这些,都是她之前不知道的,她所知道和关注的,一直是崔朔对不起她的地方,如今乳母这么一数落,竟让人觉得崔朔对得起她的地方,压倒性的胜过了对不起她的地方,她如此对待崔朔,显得是那样的心胸狭窄,见识浅薄,小肚鸡肠,鸡蛋里挑骨头。
她默默垂首看着脚尖,许久不挨训,她竟有些陌生了,而她自以为自强自立,已然脱离了别人的保护,如今一席话听下来,发觉自己身外依然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大网,这网像个天幕,罩的她四方安定,她在这安定的天幕下扑腾了几下,就以为自己是因为会飞了才找到了安全。实则安不安全跟她会不会飞没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力量好渺小。
不要说对比崔朔今日的地位和权力,便是对比父亲昔日的王国,那也是她不能望其项背的,父亲的国太大了,不是她这两只小翅膀能罩得住的,而她们家这种身份背景,又怎能如普通百姓一般,以为可以轻松卸下一切,只要愿意,就能心平气和地固守着一隅过平静的日子呢。既然身负盛名,身在浪口风尖,那么普天之下,又有谁可依靠,又有谁有这个能力罩得住这样大的天呢,恐怕,也就只有崔朔了……
更何况父亲曾经那么地偏向他,那等的看重他——沈娇娇已经忘了自己在门槛上磕出两块疤的事儿了——世事多变,沧海变桑田,如今两人间的纠葛渐多,她已然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她和乳母在密室对站,长长的一个沉默之后,沈娇娇终于开口,低声道:“他……要不要紧……”
之后沈娇娇就被推入了她和崔朔昨日睡过的卧室。
她来时屋子里的闲杂人等都被清干净了,薄纱的床帐放下来,只有崔朔一个人躺在里面。
沈娇娇走到床帐前,俯身看了看里面的他,见他还是一身晨衣的模样,合目躺着,面色很白。
沈娇娇在床边坐了下来,垂目敛眉。
室内很安静,外面也很安静,宅中有病人,家下人都自觉的放轻了脚步,放低了声音,沈娇娇坐着,感到室内极度的静,几乎听不到崔朔的呼吸声,她自己的倒是听得分明。她微微分开床帐,更近距离的看了看崔朔的面色,又见他嘴唇也比平日苍白了,她想了想,用手先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因为刚从外面进来,手比较凉,又复按在崔朔的额头上,试他的温度。
他的体温也比自己低。
沈娇娇就起身,也不叫丫鬟,自己动手去床边的橱柜里,又拿出一床棉被来——原是等着更冷了,下雪天再加的,吃力的抱出来,又给崔朔加在了身上,两床厚棉被,又担心他刚吐了血会压到他,胸口处只半覆着。
乳母送她进来时再三叮嘱,让她多顺着崔朔,不要再惹崔朔生气,因为大夫说崔朔身有宿疾,原有胃疾,大惊大怒大悲大痛,都容易这般,这是极伤身体的,让家人务必保重,不要再触犯他,要让他情志顺畅,才不会造成大伤。
顺着他,怎么顺着他呢?沈娇娇一想起他生气的模样就害怕,以前是单纯的害怕,后来是又生气也害怕,如今又成了害怕——不过已是另一个原因的害怕。
她给崔朔盖上了被子,不知道有没有作用,自己将手捂暖了一些,又伸进被窝里去试温度,手一伸进去,却碰到了他的手,不由得就摸了摸,这只手老是霸道的擒住、控制她,她还从没主动摸过他的手,如今握一握——握不过来……她就两手伸进去抱着他的一只手,木然呆坐。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玉兰轻轻走进来,捧进一碗药汤来,来到沈娇娇身边悄悄对她说:“该进药了。”
沈娇娇垂着头,正在打盹——这个时间已经是午后一两个时辰的辰光了,这一出弄的她午饭也没吃,一直在房间里坐着。
沈娇娇猛然惊醒,抬起头,见玉兰来,才忙将手从被窝里抽出来,就接过玉兰的药碗,看看帐内,崔朔还未醒,玉兰又轻声道:“哎,外面的那些尚书、侍郎们都急的了不得,姑爷府上的管家一个叫崔成的也来了,都在外院守着。”
沈娇娇听了,才觉出自己闯下了什么样的事,崔朔一躺下,百官都无了首脑。
她端着药碗,看看崔朔睡得似乎正宁静,咬咬嘴唇,就跟玉兰说:“等一等再吃可行么?”
玉兰想了想,道:“是大夫命此时进的,我也不知道……”
沈娇娇又看看帐内,就道:“那你先端着,我去问问看。”就将碗又交给玉兰,她就站起来,起身出了寝室。
及至出来,乳母等人却都不在后堂,都不知在哪个房间里,她总不好直接去见大夫们,在廊下看了看天色,又已经是下半晌的时光了,停了一停,就又往卧室走去,觉得还是让崔朔此时就起来喝了吧,不然这一觉睡到西,岂不是要晨昏颠倒?
一路往回走,因要穿过后院花厅后的甬道,却听那花厅里似乎有人喁喁的说话声,沈娇娇不经意的听了一耳朵,脚步却停了一停,因为里面除了熟悉的乳母的声音,还有一道有点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很柔和,沈娇娇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她想了一想,很快想了起来,想起了昨日在崔朔府见过的,那个风鬟雾鬓的,崔朔的两姨表妹。
原来连她也惊动了,沈娇娇脚步顿了顿,想起寝帐里的人,最终还是提脚,又匆匆地往寝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