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朱翊钧将张敬修所留下的《绝命书》与张诚送来的公文一并交由朝臣们传看。
张四维作为首辅,第一个看。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跳得厉害。将东西传给余有丁后,张四维站定,沉默不语,等着朱翊钧的风暴。
朱翊钧敲着龙椅,看诸官看得差不多了,冷笑道:“刑部就是这么办事的?屈打成招?严刑逼供?”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案桌上的文房四宝并奏疏全都弹了一下,“往年如这般逼供之事,怕是不会少了吧?把所有的案子都拿出来,重新审理!”
申时行忙上前,劝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朱翊钧对申时行的感官不错,至今还是叫一声“先生”的,他缓和了神情,“申先生,为何不可?”
申时行只说了四个字,“牵连甚广。”
朱翊钧沉默了。他明白申时行的意思。
如今朝上趋于平和,党争虽有,却并不严重。可一旦旧案重审,这就给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党争之徒一个很好的机会。谁能保证审理后的案子就真的清白如实?难道不会掀起新一轮的朝堂风波?期间难道不会有借此倾轧?
不仅如此,被翻案后,原先断案审理之人便是有罪责在身。或许还会累及内阁——谁敢说自己在断案时定无错?千百年来,怕也只得包拯那么一个。当朝的海瑞恐也难以担起这个重担。
难得平静的朝堂又会迎来新的风暴,这对岌岌可危的大明朝并非是一个好的现象。
朱翊钧压抑着心里的怒意,他此时此刻才体会到帝王之苦。看似坐拥整个帝国,而实际上一言一行都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制。他小的时候,被李太后压着早起上朝、上课;被冯保盯着时时向李太后汇报自己的言谈举止;被张居正摁着不许享乐玩闹。脱离了之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但更大的压力涌向了他。
朱翊钧登时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半晌,他望着朝臣们灼灼的目光,无力地道:“就依申先生所言。”又道,“即刻召回刑部侍郎丘橓、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
朱翊钧狰狞着脸,这两个,他绝不会轻饶!
召回的旨意是用八百里加急送达江陵的。张家人在期间因张敬修的自缢而好过了许多,起码不再像先前那般受尽百般折磨。更兼有了郑家父子暗中重贿,不说与原先比,却也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受人白眼和欺辱。
高氏娘家人曾暗中来过,劝高氏上衙门单方面递交和离书,将命保下,回了娘家后,他们自会替她另寻一门亲事。高氏闻后,又气又怒,当下把娘家人给赶走,挂了绳子把凳子踢翻,打算去地府见自己的夫君。因有张敬修的前例,刚踢翻了凳子就被人发现,从梁上救了下来。
王氏抱着张敬修唯一的儿子,朝正翻着白眼不断喘气的高氏哭道:“便是不看敬修的面,也瞧瞧重辉啊!他才几岁?你怎得就忍心将他抛下?”
张重辉看着母亲,眼里含着一泡泪,弱弱地喊着“母亲”。
高氏将独子紧紧地抱进怀里,再也不顾仪态地嚎啕大哭。哭毕,高氏一抹眼泪,拿起边上篮子里的绣剪,在脸上狠狠花下两道来。鲜血一下子纷纷涌了出来,染满了高氏的整张侧脸,看起来可怖极了。
高氏扬起下巴,“奴家此生断不会再嫁!”
王氏上前牵了她的手,哽咽道:“是我张家负了你,是我张家……”
“娘!”高氏泪眼相望,不许旁人上前替她诊治伤处。她便不信,谁还会要个毁了容的二嫁媳妇!
郑国泰瞧了,心里觉得酸酸的。同父亲回了住处,他闷闷地道:“若我换做张敬修,倒宁愿阿钰再嫁旁人。夫妻一场,看她后头过得好,我死了心里也舒服。”
郑承宪没说话,但看着儿子的眼神比过去柔和多了。
果然多出来是好事,儿子到底长进了些。
而丘橓和张诚接了旨意后,皆知大难临头。他们将张家人全都交付给了湖广巡抚任养心和荆州知府郝如松,匆匆带着人北上回京。
张诚不比丘橓,他原就是内监,回了宫即刻就能上乾清宫去。丘橓还在宫门口大剌剌地跪着示众,请求接见。他已忐忑地站在朱翊钧的面前。
张诚特地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奴才有负陛下所托,竟将差事给办岔了!”他抬起头,却见传言快死了的张宏正似笑非笑地捧着拂尘立在朱翊钧的边上,他犹如见了鬼怪般,瞪大了眼睛,指着张宏,“你、你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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