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其他选择,不是非要走这条路不可。
不过我信命。命运的手把人往哪里推,就一定有要去的理由。
譬如遇见美丽风景,或是心上人。
再譬如,走上陡峭悬崖看一看荡涤世间的山风,然后就能挥别对生命的期待,怀抱留恋与厌倦,再带上一把枪,朝着无底的罪恶,跳下去。
我始终不相信父亲是在与军火走私方火拼中牺牲的。这血脉相连的直觉,没有因由,无法对任何人说。
不能对母亲说,她已经够痛苦的了,至于别人,更不能说。
可是要怎么办才好,彼时我只有十二岁。一岁一枯荣的事情轮不上我,我只能在现实生活里装聋作哑,保持警觉,换来平安。
不过没关系。故事里的主角都能等来自己的命运,只要保存好体力,等待自己一头撞进命里的机会,但那应该很疼。
我不怕疼,也不怕苦,但我胆子小,容易惊慌失措。
这不好,不仅容易忘掉伪装,还极易失去判断。
所以当父亲的旧部贸然冲进班里把我从座位上拎出去时,我吓住了。
鲜花织锦的日子,嚓的一声,扯坏了。
在那之后我犹豫了三天。这三天,是最坏的三天。
心事露了怯,恐惧见了光。我这才意识到,一切远没有我之前想得那样简单。
也就是这三天,让我知晓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所谓见光死,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从课堂上被拎出来之后,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沿着学校一旁的小径,朝着与平时回家相反的方向走了下去。
与从前我熟悉的回家的那条路不同,那条路平和,繁华,熙熙攘攘,热闹之中井然有序。
而眼下这条小径越走越窄,越来越深,荒凉杂芜。
径旁野花依稀零落,掩盖在疯长的野草丛。
这一带远离市集,几乎不见人烟。
此时我很清楚,自己是在往偏离从前重心的地方走去。以家为圆心,越往外走,越不受控。
不知走了多久,脚步迈起时越来越沉重缓慢,心里烦躁不安。
在路边就地而坐时,身上的蕾丝裙边被地上的尘土扑得沉甸甸贴在腿上。
再干净贵重的东西,随便入一入烟尘地,就很快脏了。
然后就想起爸爸来。
这是第一次,没有保镖,没有随从,没有妈妈,也没有叔父,我自己走了这么远。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往下走而已。走错了路再回头。回头就能回家了。
可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回不了头?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要送给我的那个礼物到底是什么,叔父也没有拿给我。我想他是忘了吧,毕竟你离开之后……他忽然变得那么忙。
其实比起你,好像叔父陪伴我的时间更多一些。我习惯于他带我去吃西餐,去学舞蹈,上钢琴课,选衣服。可是现在你走了,他也不陪我了,我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太过依赖任何人。
所有人到了最后都是要分别的,对不对?
那天半夜起床去卫生间,我看见妈妈正蹲在橱柜旁小声哭泣。她那么伤心,我想安慰她,可是就在我准备走过去的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你再也回不来了。
不在的感觉,原来就是从此见不到。
那以后就我和妈妈两个人,要怎么生活。
我在学校里学了那么多知识,可是里面没有一条,是教我如何去对抗别人的敌意,依靠自己好好生活下去的。
你最后一次离开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我想了很多遍。每一遍体会到的意思都不同。
其实你自己的世界也不太平吧。一定是有许多事情压迫着你,你才会这么忙,又从不见抱怨。
所以现在的结果,你早就预料到了是么。
那就没什么了。你心里一定有准备,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这样想一想,心里好过很多。
只是,你曾经有没有计划过,当你有一天出事之后,我和妈妈要怎么生活?
也就是两条路而已。走下去,或者转过身回家。
我选择第一条。
请你庇佑我,顺顺当当抵达你出事的真相。
这条路不会好走,可是哪怕布满荆棘,我也要披荆斩棘。
你能走那么久,我也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