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宝璐赶忙行李问安,用个粉彩九桃纹盖碗亲自捧上茶来,态度极为殷勤。
沈氏轻笑出声:“来看看你这里齐整了没有,太夫人对你这丫头还真是大方。你也满了十岁,该做些京里贵女们流行样式的春裳。”
“母亲打哪里过来?”
“刚去看了你三婶,蹈和馆今早请了大夫,你三婶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你舅母从钱塘送来些时新的料子,京里的绸缎庄里还买不到的,你送些过去给你三姐五妹六妹,怕你三婶害喜顾不上这些。”
宝璐满脸堆笑的送走沈氏,心下却沉重起来。她差点忘记三婶在她十岁上下又怀了一胎,不足三月确又小产。听说三婶这次孕中性情开始变得急躁,对丫鬟动辄打骂,小产后更是连着发卖了两个在三叔小书房里伺候的丫鬟。连三叔的书房里也经常传被三婶摔得一地碎瓷片儿。
三婶之父是镇国公少时在军中历练结交的一位异性兄弟,两人交换信物约定结为亲家。这位将军壮年战死沙场,家中女儿只有一个庶女。镇国公还是信守承诺,让年岁差不多的唐桐迎娶童氏进门。童氏因自小无人上心管教,天生一副快人快语。虽生的明艳,但不通文墨。宝璐记得三叔三婶此时日子倒也和谐,直到三婶性情大变才和三叔生了嫌隙。后来不知怎的,三叔纳了同僚的庶妹文氏为贵妾。
想不到前世种种这么快就要重新来过,宝璐心中万般头绪,却也只能带着瞻星和几个托盘子的小丫鬟往蹈和馆去。
蹈和馆外,宝璐遇见正送祖母身边隋嬷嬷出门的三姐宝玶,以及和自己同路的姐姐宝琼。三个小娘子一齐进了童氏的屋子,宝璐三婶正眉飞色舞的和大丫鬟琥珀说着让小厨房把白嬷嬷送来的燕窝取两盏晚餐时做了三叔喜爱的燕窝鸡茸羹。
童氏谈兴正浓,在二娘四娘一阵关怀备至后,拉着姐妹三个好一阵闲话。
“你们听说没?下个月咱们远在徽州的姑太夫人就要带着孙子孙女来京为你们祖父贺寿啦?”
“可是祖父生辰在六月...”
“说是多年未见要来和太夫人姑嫂叙旧呢。姑太夫人虽说记在你们曾祖母名下,其实是你们曾祖母的一个丫鬟所出。咱们姑太爷当年可是有名的徽州才子,怎么到死连个进士都考不中?从顺安侯府分家出去,到咱们姑太夫人的儿孙辈居然要沦为商贾。”
“母亲,四妹妹送过来的料子您看哪批最好看?”
“他家经营的生意里就有绸缎庄。只是从未听说韩家在京里有宅子,这几个月难道要住在咱们家?既然分了家,顺安侯府在京里的别院他们大概是住不得吧。”
说罢这位姑祖母,三婶又转向了宝璐的新居:“四丫头,听白嬷嬷说你给丫鬟们改了名字,怎么单就红霞没改?”
宝璐:“红霞比那几个大些,如今又是院子里的管事丫鬟。”
“侯月不也是管事丫鬟?你们几个身边的大丫鬟,哪个不是家生子?就你身边的红霞是外头买的。想必你也是考量着她一个孤鬼儿做不成陪房,你可是想等你大些出嫁前再把她送回远香堂?”
三位小娘子一齐羞了个满面通红。
入夜,宝璐辗转反侧,想着自己虽有线索,奈何养在深闺不得自由。罗汉榻上值夜的正是侯月:“四娘,奴婢给您点上婆罗洲的奇楠香吧?听苏合姐姐说,大长公主难以安眠的时就用这个,咱们这儿也有几两。”
侯月的爹是国公府产业观涛楼的掌柜,侯月从小也比其他丫鬟更有见识,又算和自己一块儿长大,很多事情免不得让她参与。
“这几日你看瞻星如何?”
“奴婢看来,瞻星做事认真,人缘也好。最难得的是虽口齿伶俐,确是个知道什么该说的。”
“咱们院子里,有没有议论为什么红霞没有改名字的?”
“世子夫人亲自挑的人,规矩都是不差的,且只以为星月云霞都是一般。”
“你怎么看?”
“奴婢不敢揣测您的意思。”
“你父亲管理观涛楼多年,你原比旁人有见识,咱们又算是一起长大,以后该更交心才是。”
“奴婢浅见,该是因为曹嬷嬷。”
“曹嬷嬷怎么了?”
“既然嬷嬷已经不在咱们院子里,奴婢就斗胆说一回。曹嬷嬷一直以来喜欢做您的主,您渐渐大了还和您小时候一样,甚至惹您和世子夫人生了嫌隙。这回去了针线房,甚至不曾来辞,您面上不提也难免心冷吧。红霞拜了曹嬷嬷做干娘,以曹嬷嬷马首是瞻,有几次甚至因此逆了您的意思。这几日更是三番两次找借口往针线房跑,想必在咱们院子里也不长久了。”
“嗯,不过应该不止如此。到底如何我还说不好,找个可靠的小丫鬟盯着红霞。除了今年的明前茶,把咱们收着最好的茶找出一罐来。”
“您说的是两年前大长公主赏的易武古树薄荷塘?”
侯月只听见自家主子均匀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