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沙威廉的过去（二）

月中旬的某天，是光明教会的祈祷日，教堂会响起整齐沉重的钟声，能在风中传得很远很远，虔诚的信徒们都说当钟声响起的同时，天使会在天界朗诵赞美诗。所以当钟声敲响时，不管光明教徒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听得到。

    呆在家中的沙威廉，也听到了。

    今天也是，他放下叉子，捂住耳朵。那绵长洪亮的钟声在脑海回响，仿佛海浪拍击礁石，一波又一波。

    “怎么了？”对面的菲克斯问。

    男爵与男爵夫人也停下进餐看着大儿子。

    “没什么，突然耳鸣了。”

    年少的沙威廉最终屈服了，他选择在某个休息日偷偷离开了家，跑向了广场，避开了守卫与牧师，溜进教堂，仿佛一个误入童话王国的孩子，心情紧张，步伐小心。

    他又一次来到了上次的高塔里。

    少年一面走一面仰头望着穹顶，那里闪烁的光芒简直比上一次所见更璀璨绚烂。

    真美，比盛夏夜空里的繁星更美。

    他感到胸口不断涌起的血潮，激昂澎湃，他的灵魂渴望回应它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他喃喃道。

    “你看见了？”

    他惊吓的回头，见到方伯主教，他站在门口，堵住了他逃跑的唯一路径。

    被当场抓现了的沙威廉手足无措，可出乎意料，堂堂主教大人毫无质问的意思，他只是走过去坐在圣坛的台阶上。

    “过来吧。”主教大人招手，示意他身边的位置。

    小男孩乖乖过去了，坐下。

    “很美不是吗？”主教抬头然后说。

    “它们是什么？”少年按捺不住的发问。

    “你何不自己看看？”

    方伯主教一抬手，从闪耀的星河中飞下了一点白光，只有萤火虫般大小，它停留在主教大人的手指上。

    他将白光挪进到小沙威廉眼前，后者勉强的发现了白光中，有一组金色的文字。

    “艾伦.吉姆.霍克。”他念了出来，马上意识这个名字他曾听过。

    “他是上一位守护这座城的主教。”方伯主教说：“十五年前，莫汉尔古堡被一伙邪徒占据，他参与那场战斗，为主牺牲了。”

    “你们纪念他？”小沙威廉问。

    “不，我们这样做是因为我主要记住他。虔诚为主奉献生命的他在人间所做的一切，在天堂的主都知晓，所以主命令我们将他的名字，放进主在人间的教堂里，这是主与每一个虔诚信徒的约定。”

    白衣主教说话间，从穹顶的星河中又飞下三个萤火光团，主教大人一一念出了他们的名字：“亚伦.史密斯，艾伯特.苏亚德兰，马托斯.科莫道尔.”

    “他们有的是守护吾主在人间的正义与光明的骑士，有的是执掌光明并向民众孜孜传道的牧师，还有的是将终生奉献于主的信徒，他们在人间的恪守教条，所以主与他们约定，也与我们约定。”

    “约定什么？”

    “约定等到世界消失之时，所有信奉我主的灵魂，都会被接引天使迎送至天堂，与主在一起，永享幸福。”

    “我不明白……”小男孩的蓝眼睛里满是困惑：“母亲大人说，我们死后，灵魂都要归于冥界。”

    “是的，”方伯主教笑了，说：“我们的灵魂暂时归冥神管理，但是主不会忘记我们曾为他所做的一切，包括奉献与牺牲。世间任何东西都不会永恒存在，人间也必然会在一个漫长的时间之后消亡，而我主到时，会将所有虔诚侍奉的信徒接引到天堂。”

    四颗星光就像有灵魂存在一般，它们从主教手中飞起，飞向了小沙威廉，又一次环绕着他，可见它们是多么的喜欢他。

    温暖的白光，照耀在小男孩的脸颊四周，映亮了他以往晦暗的蓝眸。

    “因此，我们称之为‘灵魂之星’，而那，就是灵魂之河”。

    四颗星星从沙威廉的指尖上飞起，它们环绕着上升，一直飞回到那穹顶的灵魂星河中。

    “主教大人，您将来也会吗？”沙威廉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因激烈的心跳而哽咽：“将来、您的名字、也会化作一颗星，加入到上面吗？”

    “是的，我希望如此，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化作一颗星，在我家乡的教堂上，照耀主的荣耀。”

    沙威廉感到无比的震撼，手脚颤抖。

    “孩子，那你是否也同样愿意？”方伯主教看着他，眼神透出认真：“你是否愿意，为主起誓，终身侍奉，化作一颗星辰呢？”

    少年僵硬在原地，满脸的惊惧。

    “孩子，你是主的子民，与我们一样……”

    “我不是！”他大叫着，转身跑了。

    那一天，他一直跑，直到跑回了家。

    当晚，他又做了噩梦，恶龙始终不肯放过他。

    少年第一次没有逃跑，纵使两腿打颤，他也握紧了细剑，用残存的勇气冲恶龙大吼：“我不会再怕你了！不会！”

    “吾主显灵，驱逐邪恶！”

    一道从天而降的光芒，凝聚成一柄锋利的宝剑刺穿了巨龙的脑袋，随后，宝剑下移，沿着脊柱骨切开皮肉骨骼，光芒沿着切口发出刺目白光，转瞬间，将整条巨龙的庞大身体一分为二。

    少年怔怔的目睹了这一切。宝剑同巨龙的尸体一起消失，但天空的黑云层中，传来隆隆的雷鸣。

    那雷鸣声像极了方伯主教的声音：“来吧孩子，快到主的身边来，你是被主所爱的子民，你注定要站在光明下，执行主守护人间的誓言。”

    雷鸣后，天空中黑云的缝隙射出道道金光，它们增多，将黑云切割破碎成数块，很快，黑暗的世界，被光明照亮了。

    耀目的白光由远及近，飞快是扑向淬不及防的他……

    沙威廉从梦中醒来，吃力的睁开了眼，他浑身大汗，骨头更疼得像被石磨碾轧过了，旁边是家人欣喜的脸。他努力起身坐直，一块湿毛巾从额头上掉下来。

    原来他病了，高烧烧了一整天。

    他病时方伯主教主以治疗的名义来探望过他，但令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是主教告诉他父亲，他的病比较特殊，不能用光系魔法治疗，只能以精神意志硬抗。

    “放心吧，他是个好孩子，善良真诚，纯洁无罪，主不会让这样一个灵魂经受太多折磨。”

    “哥哥，方伯主教真是位品德兼优的主教，他夸奖了我写的长诗。”菲克斯扑在哥哥的病床上，撑着小脸说：“我觉得我小时候太傻了，居然怕光明教会就怕恶龙一样。哈哈哈。”

    沙威廉端着热汤，听着弟弟喋喋不休的说着光明教会的事。

    菲克斯的精神力已达到初级的阶段，原本瘦弱的手臂也隐约可见到强壮肌肉的轮廓，他的胃口更大了，现在就跟一个成年人差不多，这代表着他仍有增长的余地，这非常好。

    沙威廉的眼眸垂落，掩饰住瞳孔深处的一抹深深的痛楚。

    真的非常好。

    之后，方伯主教与戴纳男爵之间的走动就频繁了些，虽然光明教会与贵族圈之间必然会有交集，主教大人也与数位贵族是朋友，但像这样一个月有三次由主教大人亲自登门拜访，这就足以使戴纳成为上流社会八卦的新话题。

    ‘听说，最近白衣主教大人常常与戴纳男爵下棋，两人关系相处很不错。’

    ‘你可就不懂了，主教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可有听说，戴纳男爵的长子，被主教大人请进过光明教堂。’

    ‘这又什么奇怪的？我也去过教堂。’

    ‘可你是被主教大人亲自请进去的吗？那个少年啊，能被方伯主教如此重视，只怕是……’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他是……’

    ‘我可什么都没说。’

    沙威廉可以无视流言，但不能无视前来拜访的客人。

    且他知道那一位总是笑吟吟的主教大人，所为何来。

    所以在方伯主教第四来访时，他故意拿了本光明教典翻阅，然后问道：“主教大人，教典上第三章说，光明神居住在天堂，那为什么在第十二章里，又说光明神在人间无处不在？”

    方伯主教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主乃光明化身，神体居住于天堂，可但凡有光明所在之地，皆是我主曾所在的地方，光明是我主，我主既是光明。”

    “原来如此，光明神真的无处不在，那么他为什么漠视遭受苦难的子民呢？我在街上看到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当中没有对光明神虔诚的人吗？教义说众生平等，行善者必得回报，那么为什么那些可怜人的痛苦生活没得改善呢？”

    “沙威廉少爷，你不该说这些话。”陪同方伯主教一同来的蓝纹牧师加德脸色不愉：“主并没有无视任何受苦的教徒，你必须收回你刚才的话！”

    “加德，退下。他问的人是我。”方伯主教呵斥了属下，又对沙威廉说：“痛苦是人生必须经受的磨难，每个人所得到的不一样，但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它。”

    沙威廉合上教典，一字一句的问：“每个人都会经历？”

    “是的。孩子，如果信奉我主，恪守教条，一生为善，那么你虽行走于黑暗间，主的光辉仍然会一直照耀着你，守护你的灵魂不至于堕入地狱。”

    主教的目光太坦诚，让沙威廉骤然明白，有些事，无法逃避。

    第二天，他主动向父亲要求，去战神教会接受属性资质的检测。

    那一天，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