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威廉篇：身处魔界

食物是最好的治病良药。”

    看着一对猫的竖瞳般亮闪闪的眼睛，他只能拿着饼子啃了一口。

    以前，他第一次尝试魔族食物时，毫不犹豫的吐了出来，那糟糕的口感使他很怀疑魔族全体味觉丧失，这次的品尝也一样，感觉就像嘴里被塞进一团稻草，草叶韧性强得牙齿根本无法咬断，它们纠结在口腔里不断的变小却也更坚硬，可在某个小孩期待的注视下，不能吐出，他只能强行囫囵吞下肚，并确信他的咽喉和食道一定被刮伤。

    “很有嚼劲。”他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最中肯的评价。

    阿里不傻，他说：“叶子确实不好吃，可顶饿，根倒是汁多味甜，可要等秋天过后才能吃。阿明，你先等等，我明天摘些野果给你解馋。”

    “为什么要等到秋天后？”他只是纯好奇，并不想吃。

    “罗草很能长，割了叶子还能长，可挖了根就不行了。它是一年生的植物，所以只有等它不能再长叶了才能挖出来吃。”

    “你们平日就靠吃野草生活？那你们田里种得是什么？”

    “那些粮食我们不可以动，那是要上缴给巴沙特君主的，当然，一部分留作明年的种子。”

    是交租啊，他又问：“既然你们要上缴，为什么不多种一点粮食，这样剩下的也可作为过冬的口粮。”

    阿里低下头：“我们也想啊，可是土壤不肥，无论到哪里，种出的粮食与我们播种的相差不大，而且开垦新田地，还会浪费更多的人力，使得原本的田地得不到精心照顾。”

    “你刚才说的叫巴沙特的人是你们的领主吗？”

    “嘘。”阿里紧张的说：“你不能直呼君主的名字，他可是第六十四魔将，有‘暴食’之恶名的恶魔贵族。”说完，他还左右张望，仿佛有谁会躲在暗处偷听。

    “第六十四魔将？”他的记忆中倒有这段常识：“他在七十二魔将中排行六十四？那实力也不算太强。”

    “你的脑袋发烧了吗？”阿里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他：“他可是威名赫赫的魔将大人啊，七十二魔将的实力仅次于伟大的魔王，他们都是我们魔界最顶尖的强者，就连各地的其他贵族与领主都得对他们毕恭毕敬。”

    “哦。”

    “巴沙特君主是统治我们的君主，我们每年种的粮食和在森林中狩猎到的猎物都要进献给他所在的暴食城堡，如果君主大人感到满意，就会保护我们来年村庄平安，不受其他魔族进犯……虽然他的食量大得惊人，但至少不会吃掉我们……”

    拜魔族小孩整日的喋喋不休所赐，阿明对于这片区域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里是地域广阔的魔界的一个小山村，是属于第六十四魔将暴食君主巴沙特的部分领土，而魔界的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魔王、七十二魔将、上等贵族、大领主与其他贵族、将领、士兵、平民、奴隶组成。像小阿里这样的，就属于最底层的平民，他们就跟贝伦斯大陆上的其他智慧族中的底层民众一样，自食其力，与世无争，活得像只平凡卑微的虫。

    “那他知道如何离开魔界吗？”阿明问。

    “耶？”

    “他有去人间的办法吗？”

    比起打听一位排名靠后的魔将的八卦，沙威廉更想知道对方是否有打穿时空结界去人间的方法？

    “没有。”阿里摇头：“应该没有的。虽然君主大人很强大，但他应该是做不到的。”

    “……”也是，如果魔族能轻易去人间，那么贝伦斯大陆早就再次陷入战争中了。

    “阿明！”阿里很高兴，首次见阿明主动说这么多话，魔族小孩得寸进尺，向某人提出请求。

    “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他怯生生的问：“我保证不会弄伤你。”

    阿明不理解为什么这个魔族小孩会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不过他知道小男孩不会害他，于是说：“好啊，我正要梳头，干脆你帮我吧。”

    阿里闻言如获至宝，他欢喜的来到阿明的背后，小心的握起对方的黑发，用他尖利的指甲代替梳子进行梳理。

    “阿明，你的头发真漂亮，黑得好像烈浆渊里盛开的绝望花。多美的颜色。”阿里的话叫他回神。

    “你们魔族都很喜欢黑色吗？”他随口一问，在人间的历史书里，对魔族外貌的描述总离不开黑色这个词。

    “啊，嗯，因为只有上等贵族和大领主才拥有深色头发，他们还长有帅气的长角和翅膀，真是又酷又强。”

    “阿里你也很酷。你的头发颜色很干净。”像成熟的麦子。

    “你别嘲笑我了……我知道我很难看……’阿里连连摇头道：“我的发色又黄又浅，皮肤的颜色也脏脏的，我甚至头上没有一只角，我真的很丑……毕竟我只是低微的平民，没有一滴高等魔族的血，所以……我注定长不出黑色的头发，也更没有长角……”

    “阿里……”

    “阿明，我都忘记了你是人类，你们好像和我们的喜好不同。因此你才不知道我们魔族以深色和暗色为美吧？贵族们均以黑发白肤为最美，眼睛则以黑紫红三色为最美，听说在七十二魔将里头，至少五十位都是深红深紫乃至深黑头发，而拥有一对黑翼绝对是只有纯恶魔血统的恶魔，比如我们的上一代魔王，传闻他是一头如深渊最绝望颜色的黑发，还有一对如子夜般幽暗的黑色长角，一对仿佛能污染天空的黑色羽翼，那可是何等的威严至尊啊。”

    “你们现在的魔王是谁？”

    “现在？没有。自上一代魔王逝世后，我们魔界至今还没有新王登基。”

    “为什么？王室中没留下继承人吗？”他奇怪道，距上次大陆抗魔战过去四百多年，魔界都没有选出新魔王吗？若是人间，哪怕血流成河，也肯定有人会踩着其他王室候选人的尸体坐上宝座。

    “王室？什么是王室？”

    “就是魔王的后人，子孙。”

    “哦，我们不讲王室，魔王是魔界最强者，只有魔气最强者才能称王，别的都不行。”阿里笃定的说：“七十二魔将大人绝对不会听命于弱者。”

    原来是选举制。阿明默然。

    总之，四百多年以来魔界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况，七十二魔将各霸一方，偶尔相邻的魔将还经常打架抢夺民众与领地，导致魔界四处战火纷飞。可笑啊，昔日令半个贝伦斯大陆陷入血雨腥风中的魔族成了一盘散沙，再也没有往日进攻人间的雄心壮志。

    阿明对于这点倒是喜闻乐见，毕竟他是人族嘛。

    “阿明，可惜你不是魔族，不然，光凭你的外貌，你绝对是一位传承了贵族血统的魔。”

    他笑了一声：“我可没长两只羚羊角，也没有一对黑狮鹫的翅膀。”

    对于阿明调侃魔族贵族的话，阿里是浑然不放在心上的：“贵族大人都是仪表堂堂，哪里像我们这些下等民，我从没见过我们的君主大人，传说他容貌不凡……”

    他不再说话，默默放任了小阿里的举动，随着小男孩一下下梳理他的长发，发丝震颤从头皮一直传入大脑深处，昔日的记忆泛起陈渣，他依稀记起曾经有一个不是他母亲的女人为他梳理黑发。

    那女人的手很灵巧，十指修长，指头圆润，插入发丝间的举动无比轻柔，她细心的为他梳理好长发，并系上丝带。

    他背对着她，静静的享受她的体贴服务，阳光从窗户射落入室，她的影子与他的影子相互重叠在地上，亲密无间，他一语不发的看着那相偎依的影子，心里涌起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突然间，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了声‘好了’，他便转身。

    他转身微笑，想要看清女人的面容，却只看到讲话讲得口水乱飞的魔族小孩。

    “阿明，怎么了？”

    “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没事没事。”

    “我走了，阿明，你记得可要躲好不能下山哦，最近君主的士兵会来村里收粮，你可不能被他们瞧见了。听说巴沙特君主喜欢人肉，总之，你可一定不能下山哦，再见。”

    阿里快乐的与他告别，足下生风般的冲下山去了。

    他目送小男孩的背影深入丛林中，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为止。

    天空飘来大片的乌云，将太阳遮住，不远处，风雨降至。

    他抬起右手，意念微动，一团黑色的火焰出现在掌心。

    收拢五指，黑焰随之压缩，缩成了一颗小黑球，漆黑无关，仿佛一颗了无生机的眼球。

    他的目光投注到山洞旁边的一块半米高的岩石上，下一秒，黑球就飞向了岩石，它无声无息的钻入到岩石的内部。

    刹那后，岩石开始冒烟，表面鼓起无数泡泡，就像千百度高温的岩浆，很快融化成一滩泥。

    望着青烟袅袅的地面，他眼眸闪过一丝灰色的迷茫，自言自语道：“我现在……还算是个人吗……”

    然后，他对着脑海中一直响个不停的声音的喃喃道：“而你，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