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从菜圃里出来,给我把篱笆的门打开让我进去:“你昨天怎么突然就走了,面都没吃呢,今天说什么,也得留下来跟我吃顿饭。”
我先是对她这话有点莫名其妙,想想觉得可能空间错乱影响到了她,以为是我先走的也很正常,听说很多灵,死后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一直死守着死去的地方,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直到期限到来。
“昨天突然有事,”我顺着她的话,笑着挽着她的胳膊,帮她提过放着刚采摘蔬菜的篮子,“今天一定留着陪您吃饭。”
“好好好,”婆婆很高兴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带着我往屋里走,“婆婆给你做好吃的,啊!真难得现在还有年轻人,肯陪我这老太婆,以前我女儿和女婿总是很忙,一年也回来看不了我几次,只有我那孙女一直陪着我,有时候她妈妈回不来,她还会反过来安慰我,就是她命不好,唉。”
我扶着她上石阶:“怎么命不好了?”
“她天生带煞,总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我求来了高僧的护身符,也没能保佑她多少年。唉!”婆婆无奈而感伤地摇摇头,我却因为她话中带来的信息心中波涛汹涌着。
我扶着她的手都有点发颤,看着她苍老的侧脸,只觉喉咙梗塞,百感交集。
不顾郝未反对,千辛万苦赶来,终究还是没用的,外婆她……
“怎么了孩子?”
“啊?”我回过神,发现已经进了屋子,刚刚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到屋里头了还抓着婆婆的胳膊不放。
我放开她,双手握着菜篮子,紧张忐忑:“我刚……走神了。”
咦,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你呀,小小年纪就心思重,小心老得快,对身体也不好。”婆婆接过菜篮子,“一会婆婆给你熬点汤,可以安神的,喝了呀,以后都能睡好觉。”
“那谢谢婆婆了。”虽然对喝了就能睡好觉的汤有点怀疑,但我还是快乐地应着,等婆婆进厨房后,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耸动起鼻子来。
这奇怪的味道,怎么那么像是……
之前在篱笆庭院里,有桃花的香味在鼻尖萦绕,掩盖了其他味道,一进这屋,桃花香味逐渐减弱后,那奇怪的味道就越来越浓。
起先顾着婆婆,加上越发确定她的身份后心绪不定,也没太注意这味道,直到现在!
没错,这味道就是……
我眉头拧起,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婆婆的地方怎么会有这味道?我朝阎晟看去,还没询问他就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般,先我一步说道:“有些事,不知道可能更好。”
他越这样说,越激起我想要知道真相的心,而且,他这样的回答,似乎是肯定了我的猜测。
不,这不可能!
我烦躁地在小茶厅里绕起来,忽然在电视下面看到一本老旧的相册。
相册又大又厚重,拿在手里特别沉,封面也是厚厚的纸板,图案是暗色的风景画,不像现在的相册,五花八门五颜六色,还有各种带着小锁的、小密码的。
我手指摩擦着封面的厚纸皮,上面的风景画已经很模糊了,仿佛能够看到婆婆一遍又一遍、爱惜又怀念地抚摸着相册的画面。
一个老人家,孤独地坐在藤椅上,凭借着相册来怀念,怎么想,都觉得那画面很心酸!
没有多想,我翻开了厚纸皮的封面,那一刻心脏跳得很厉害,或许我追寻已久的答案会在此刻显现?或许我能看到属于我的,小时候的照片?
我很慢再很快地将封皮翻过去,眼睛用力一闭再睁开——咦,怎么什么都没有?
里面夹放照片的透明膜是完全空白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我不信邪地往下翻,依然全是空白。
怎么会呢,这相册一看就是经常有人翻阅的,里面要什么都没有,那时常翻开它的人看的是什么?
想得过于沉入,我没有意识地摩擦着某一空白页面,忽觉得手指被咬了般传来疼痛感,我低呼一声再次朝那张空白页看去,然后尖叫地将相册甩了出去。
那、刚才那空白页上,居然有一张脸从透明膜中顶了上来,吓得我心脏都快从喉咙那钻出来了。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直瞪着翻开盖在地上的相册,喘着粗气,恨不得将那相册瞪出个窟窿来,逐渐平静下来,我也意识到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婆婆听到我的叫声,掀开门帘从厨房里过来,我已经先一步让阎晟把相册送了回去,自己则装作无事地坐在桌子前,朝婆婆抿着嘴微笑。
相比之前的欣喜,我现在的笑容可谓“太含蓄”了,但这已经是我目前的极限了。
“没事,刚刚椅子没坐好,差点摔跤。”
“你这孩子!”
婆婆又回厨房了,我绷直的背瞬间垮掉,手指耙着头发,有种抓几根下来的冲动:“阎晟,我该怎么办?”
阎晟在我身旁坐下。
“你之前不告诉我,就是因为这样吧?”
阎晟拨开我的手,帮我顺着被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的长发:“我原本想要不要直接带你离开这,不过你可能不愿意,我就没提。如果你找不到真相,那就永远不知道,万一找到了,你做什么选择都好,我总还能护着你的。”
暴脾气的鬼差说这话时,像个威严的粑粑,给人感觉却那么温柔。
我侧过头,嘟着嘴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他气笑了,弹着我脑门:“怕什么,既然知道了那就面对,总有解决的办法。”
真有办法能解决吗?
没等我想好,婆婆再次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面,面和昨天一样,连鸡蛋搁哪个方位都没有变过。
那碗面就放在我跟前,婆婆还亲切地说:“快趁热吃呀,一会再给你做午饭。”
要是刚来那会,哪怕知道这碗面不是人类真正的面,哪怕吃了会拉肚子我也会欢欢喜喜地吃下去,可现在,我看着这碗面,就觉得心脏再拉长,然后扭着扭着扭着,扭成了麻绳。
“婆婆,这是什么面?”
“就是很普通的清汤面,我加了点我特质的调料,味道肯定好,快尝尝!”婆婆殷切地催着我。
我看着那面,那被筷子绕成一圈像漩涡的面条,看着看着就像真的旋转了起来,要把周围的水流都卷进去。
人总要成长,有些事总要面对,哪怕对方是你的亲人。
“我看,这碗面,应该叫死人面。”
婆婆和蔼的笑容収了几分:“你这孩子,乱说什么话呢?”
“我是乱说的吗?”我放下筷子,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却带上了凌厉,“你做了什么要我提醒你吗?就在昨晚,你刚杀了我一个同伴,你都忘了?这面……”我咬咬牙,“这面是用我同伴换来的,不是死人面是什么!”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被冻结了,我秉着呼吸,等着婆婆的反应。
我在这里,闻到了来自灵魂的味道,是新鲜的,就像一块糕点的渣屑。残留在这里。
成为引灵者后,我对这方面就比其他修士要敏感,婆婆将康戈的灵魂吃掉了,但康戈死去的魂魄在这里留下了极其强烈的不甘和愤恨,还在这空间没有完全散去。
我刚才看到的那个相册,是婆婆将她吃过的灵魂,留下的一点灵魂碎片,做成的标本。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婆婆出手,只能把事情摊开看她的反应,可她安静了几秒后,还是笑得和之前一样,拿起了被我放下的筷子重新递到我面前:“面快凉了,吃吧。”
“……”我都不知道我该用什么表情,一把火蹭地往脑袋里钻,我拍桌而起,“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婆婆跟着我站起来,将碗也跟着捧到我面前:“吃吧,就吃一口……”
我死瞪着那面,任谁被这样对待都会疯,我当时脑子一抽,根本没经过大脑就把手一挥:“不吃,我不吃啊!”
“砰啪”一声,碗被我打到地上,碎了,里面的面汤都流了出来。
我也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低头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汤水,想到这是婆婆专门为我做的面,就说不出的难受和愧疚。
见婆婆定定地看着地上的面,我咬着下唇主动蹲下身,想要挽回地去捡那碎掉的碗片,心神不宁又动作急切,手指被碎片割到也很正常。
我因刺痛而收回手,见手指只是小小地划破一点而已,就没在意,可下一秒——我惊愕地抬起头,看见那个和蔼的婆婆,盘在脑后的发带崩开,头发像刺猬的刺一样张开,双手打开,那身带着老旧刺花的袄衣变成了一身黑裙。
慈祥的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呲牙咧嘴,代表戾气的黑纹迅速缠绕在她脸上,连带那些皱纹都被磨平了许多,在我发憷时,她一个闪身已经攻到我跟前,那灰白的手指几乎要插进我眼睛里。
在零点几毫米的时候,我的人就往后飞了起来。阎晟已挡在我前面,手中的戒指变成了长剑横在婆婆抓过来的手掌间,只要他再用点力,就可以将那只鬼手切割下来。
我感受到阎晟的愤怒,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不要伤害她!”
阎晟微微一顿,这一间隙,让婆婆得以挣脱,她拧了拧自己的脑袋,贪婪地盯着我渗出血迹的手,低吼一声再次朝我冲来。
我很清楚,一旦真惹着了阎晟,就算我哀求他,他也会杀了她的。
心中的压抑在这一刻爆发,我脚一跨横在阎晟跟前,直面对着我们扑过来的婆婆,悲痛、失望还有渴望交织着让我喊出声:“外婆。我是安乐!”
“我是您的小乐啊!”
这次没有阎晟阻止,婆婆……不,是外婆自己停了下来,几分挣扎后,她的眼睛恢复清明,激动而渴切地看着我:“小乐?是小乐回来了?”
所有的责怪,在这一声“小乐”里,都成了心酸。
这是我外婆,被我遗忘了多年的外婆!
“外婆……”我哽咽着,来陵桃镇的路上,我想过无数见到外婆时该跟她说什么,真正见到了,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贫乏,特别是,在知道她还是杀死同伴的凶手后。
我该先认亲,还是质问?
大义灭亲?不,我做不到,我又不是那些名传里的英雄!
外婆朝我攻过来的手爪渐渐放柔,沿着我的脸颊,似乎想要抚摸又不敢真的碰到我,那样的珍惜就像盼了许多许多年。
可很快的,那手爪又崩了起来,但终究没有往我脸上抓来,而是被外婆収了回去,发泄般地抓碎了一旁的桌子。
然后,她将自己的手缩在胸口,弯着腰似乎在克制什么,痛苦地朝我喊着:“你走!你赶紧给我走!”
“外婆?”
我想上前查看她的情况,被阎晟扣住手腕:“别去。”
不用询问,我自己就发现了不对,这周围的物品都像电视的雪花点一样闪烁了起来,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干干净净的屋子又变成了那个破败不堪的鬼屋。
“她、她走了?”我傻愣愣地站在满是蜘蛛丝的小茶厅里,呆滞着。
阎晟并不感到奇怪:“凭她的力量,根本无法让这座房子的两个空间一直保持重叠。”
我晃了晃脑袋,呆呆地看着阎晟,像个求助的孩子般看着他:“为什么,我外婆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会变成恶鬼?为什么?为什么?”
我念叨着,神智浑噩。
阎晟将我揽在怀里,带我离开了那里回到旅馆,在浴室里放了热水让我去洗,等我洗完热腾腾的澡后,穿着单薄的衣服出来,看到阎晟站在窗前,想也没想就跑过去抱住他的腰。贴在他身上。
我身上的热气越发衬托他身上的冰冷,我被冻得哆嗦着,他轻轻扯了扯我的头发:“这样不冷吗?”
我勒紧了他的腰,摇头:“就要这样。”
就是想和他靠得这么近,冷也不要紧,我愿意习惯这种冷,我也已经再习惯中了。
他不说话了,就站在那任我抱着,好久都没挪动一下。
冷热交替,果然让自己清醒了不少:“阎晟,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不管是什么样的。”
阎晟将我扛了起来,塞到被窝里去,用被子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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