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人,审美意趣最为强烈,对美好的事物往往抱有极大好感。因而这一个时期对历史人物的描述,容貌往往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衡量标准。
譬如《晋书。庾亮传》,开篇便是美姿容,容貌俊美,然后才是善谈论。南渡移鼎以来,庾亮能够带领整个家族快速崛起,终结琅琊王氏执政局面,除了本身帝戚之家外,其个人的素质同样至关重要。俊美的容貌,优良的谈吐,深厚的经义造诣,使其能在江左快速扬名,成为仅次于王导的名士。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看长相的年代。沈哲子虽然年龄所限还未长开,但相貌仪态已经不俗,加之远胜于同龄人的谈吐,因而被纪瞻看重收为弟子,继而成为扬名吴中的开始。
若他本身长得就有碍观瞻,哪怕谈吐再如何清奇,纪瞻也未必就会动念收他为弟子,日后一切言行所产生的效果则不免要打一个折扣。
在沈哲子身边便有一个明显的反面案例,桓温相貌虽然不算丑,但也远远归不到美姿容那一类,因为眼珠微微激凸,双眼炯炯有光,虽然限于年龄未养足气势,但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总让人心里略感发毛。
否则,谯国桓氏虽然不列高门之中,但凭其父厮混半生挣得一个“江左八达”的名士头衔,桓温多多少少都会受惠分享一点薄名,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籍籍无名。至于后世言道桓温襁褓中便被温峤赏识盛赞,继而以“温”为名,则就有些穿凿附会。
温峤扬名还要在渡江之后,中朝以前与桓氏素无交际。而等到温峤名气大到称赞一个婴儿都会被人津津乐道的时候,桓温都已经能出门买盐打酱油了,怎么还会等着用温峤之姓做自己的名字。
因为长得不够俊美,不能让人眼前一亮,所以同龄人在竹台上受人瞻仰,桓温只能蹲在树杈上,这就是以貌取人啊。
眼下在沈哲子视野中,那个缓缓登上松亭的花衣年轻人便有几分让人眼前一亮的美态。其人拾阶而上,与周遭郁郁葱葱的园林景色融为一体,仿佛万绿丛中一点红,分外夺人眼球。
这年轻人仪态沉静,头顶一个玄色小冠,花色招展、色彩绚丽的衣衫并未喧宾夺主,反而更衬托出年轻人俊逸不凡的相貌,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从容飘逸。当其行至松亭内室,一阵微风凑兴卷来,更将其衣袍撩起,仿佛陡然盛开一般。
这是一个深谙装逼之道,同时又能恰如其分表达出来的人!
看着那年轻人坐在了松亭内,沈哲子不禁微微颔首,觉得自己以后不能只专注于嘴炮,仪态也要留意起来,要时时刻刻保持一种自己乃是众人瞩目焦点的觉悟,把这种风姿仪态融入到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举手投足都要保持一种赏心悦目韵味。
随着那花衣年轻人登上松亭,周遭不乏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时间就连围观竹台清谈的一些观众都转身望向松亭,偶或有人感慨道:“如此玉人,非是尘埃中该有的姿态啊!”
那年轻人在松亭内坐了片刻,似是与松亭内伶人笑语几句,而后一名伶人便将手中琵琶递给了年轻人。年轻人站起来,背靠在松亭栏杆上,挥手轻轻一撩,便有泠泠仿佛清泉流水一般的乐声自其指端荡漾开来,于是便有更多人被吸引了过来,驻足松亭之下翘首以望。
沈哲子也跃下了石槽,行至那松亭外。到了近前看清楚年轻人相貌,才发现这年轻人虽然也俊美,但较之庾条那位挚爱南二郎终究气质相异,没有南二郎那种矫揉姿态,更仿佛本身便有一股令人忍不住驻足围观的韵致。
虽然被众人围观,那年轻人却恍如未见,只抱着琵琶从容而弹,那种旁若无人的姿态更让人不忍打扰。
沈哲子本身便没有欣赏音乐的雅致情调,并不觉得年轻人的技艺有多高超。他在松亭下略一转目四顾,便看到庾条并几名资友从远处疾行而来。
庾条脸上带着一丝狂热欣喜神情,似乎唯恐一转眼对方又不见了踪迹,甚至懒于回避行人,直接让人将围观者推搡开,径直行到了松亭之下,仰着头两眼痴痴望向上方那个年轻人。
看到庾条那熠熠生辉的神采,沈哲子顿感一阵恶寒,这家伙哪里是对南二郎旧情仍炽,分明是对松亭中那年轻人移情别恋。
看到这一幕,沈哲子原本还想学那年轻人姿态卖弄技艺吸引眼球的心情顿时冷却下来,想想假使有一天自己被一个躲在暗处的龌龊男人任意歪歪,那也是颇让人不寒而栗的。
年轻人一曲终了,松亭下便爆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喝彩声,甚至有人还高声要求这年轻人再弹一曲。听到这些需求呼声,年轻人倒也并不故作高冷,便又接回了琵琶再弹一曲,只是这一曲要比上一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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