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却是瞬间红了起来,父皇果然是厌见自己,只叫了阿琉进去却没叫她的名字。果然她在苑中已是一个多余,难怪父皇要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
到了她这个年纪,人事初晓,宫人在她面前虽然不敢多说话,背后多言这桩婚事的仓促,她亦有所耳闻,继而郁积心内。今天大闹这一场,不乏有见到父皇问个究竟的心思,可是父皇根本不想见她……
目送太子行入屏风后,兴男公主转过身望着一面雕饰墙壁,眼泪又忍不住留下来。她银牙紧咬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啜泣声,耳边听到宋姬行入殿中的脚步声,心内更觉羞恼,仰着脸望向横梁,任由泪水自下巴上滴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衣角被扯动,公主垂首看到太子站在自己身后,脸上隐有喜色,低语道:“阿姊,父皇没有责我,还赞了我……”
“哦。”
兴男公主擦擦业已风干的泪痕,转身便往殿外走。
“阿姊,阿姊……父皇还要见你啊!”
太子见公主转身便走,连忙挥着手大声道。
公主听到这话后,脚步顿了一顿,继而转身望向屏风,却未听到父皇的声息,眼中失望之色更浓。她略作沉吟,然后便大步往内行去:“阿琉,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她今天定要见到父皇,将横亘在心头的疑问问清楚!
屏风后光线略有阴暗,公主行进来片刻后视线才有恢复,旋即便看到几名宫人围在榻前,那可恶的宋姬正背对她恰好挡住了父皇的脸庞,只能看到一角衣衫。
嗅到室内浓浓药汤气息,兴男公主心绪便是一沉,她再往前行数步,便看到父皇闭着两眼靠在榻上任由宫人摆布,那苍白瘦削的脸庞已经与她记忆中大不相同。
“宋姬,你敢害我父皇!”
看到这一幕,公主心弦已是绷紧,情急之下尚记得由靴筒中抽出另一柄藏起来的仪刀,大喊着往前冲去。
“兴男住手!”
皇帝与太子谈了片刻,精神已有倦怠,被宫人服侍着饮下汤药,刚刚睁开眼,便见到公主神色有几分狰狞扬着仪刀冲上来,连忙发声喝止。
宋姬听到皇帝喊声,微微侧首脸色便是一变,连忙伏在榻上,那仪刀擦着她后衫落在了地上。兴男公主丢开仪刀,发力将宋姬推到一侧,神色充满警惕:“你快退开我父皇身侧!”
皇帝探出手,抓住了公主的手腕将她拉到近前来,然后摆摆手示意宋姬与宫人们退开,然后脸上才挤出一丝笑容:“我家小女,已经懂得心念父皇安危……朕的兴男,已是长大了!”
“父皇,你这是怎么了?”
兴男公主抓着皇帝瘦得骨节暴出的手指,神态间诧异、惊恐、悲伤兼具,她虽然年浅,但也看得出父皇如今这状况堪忧。
皇帝有些困难的抬起头颅,看着女儿泪痕犹存的小脸,心内虽是诸多感触哀伤,嘴角却仍噙着笑意:“父皇偶感小恙,略有清减,哪忍心不见我家女郎,只是这模样怕惊到了你……”
“父皇你躺着。”
公主有些笨拙的将锦被围在皇帝身上,泪水却又滚落下来,抽噎道:“是我错了,父皇……我不该、我……我只是想念父皇,我怕再也见不到……”
皇帝伸出手拉住有些手足无措的公主:“子女孺慕思念父母,怎么会错?只是父皇早先不懂爱惜身体,不能常伴我家小女。兴男,让父皇再仔细看你几眼……以后到了夫家,切记不要再任性做事,要懂得妇德温婉,才能不见疏夫郎翁媪,和睦相处……”
“父皇,我不想嫁!我不想……我想守着你们,我想天天见到父皇,我、我不再跟阿琉争闹……父皇,我知错了!不要赶我离家,好不好?”
十岁女郎纵有倔强,这会儿却再也强撑不下去,兴男公主泪水涟涟伏在榻前,悲诉心意。
皇帝苦笑一声,手指轻轻摩挲女儿娇嫩脸颊上的泪痕:“不要说这种傻话,男当婚,女当嫁,这是人伦正理。子女爱慕父母,父母却难常相伴子女。我家小女,终有一日也会有自己的子女,到那时,你该会明白,父皇从未厌见我家女郎,只是诸多世事,都是无奈,任性难存……”
“可是、可是父皇是君上,想要做什么,都能做得成!父皇,我真知错了……不要赶我走……”
皇帝听到这话,双眼一闭,眼角亦有泪水滚落下来:“我多想……唉,兴男,父皇虽是君上,亦是寡人……若有得选,我愿携妻牵子,带着我家女郎,同行长干里,悠游竟日,泛舟秦淮采莲垂钓,夜不归户……”
兴男公主哭声陡然停了下来,她从未见父皇在她面前流泪。眼下她尚不知这一幕的意味,但父皇那怅惘、向往的神情,却深深烙在了她的心里,以后每每思及,随着所见人事越多,感触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