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之后,阳春三月特有的晴朗好天气继续主导了黄河中段流域。而当此之时,赵官家在关中平原的最东端,也就是蒲津同州那一边,开始奋力挖坑。
真的是挖坑。
五人一组,两个挖坑的,一个装土的,两个抬土的,效率很高。
除了挖坑以外,还有堆土的、夯土的、打桩的……黄河西岸,不止是蒲津,而是蒲津周边最危险的这个黄河河段都在施工。
而赵官家就是其中一个负责挖坑的。
平心而论,赵玖此举未必就是对的。因为单从功利角度来看,堂堂天子下地干活起的模范带头作用,未必有维持神秘感给所有民夫带来的鼓舞有效,而且他这么干,还给很多官员带来了不便……官家都挖坑了,你又如何?
官僚体系乱了次序,本身效率也会大打折扣。
当然了,得亏抓总的胡寅习惯了赵官家,知道这位官家这么干很可能只是无聊……所以早早请了明旨,让所有人按部就班,不许擅自模仿。
当然了,随军进士肯定还是会将这个行为记录下来,过几天邸报也一定会在东京刊登出赵官家是如何‘鼓舞了他子民心中斗志’的。
但回到眼下,在赵玖连续挖了数日的坑以后,胡寅思索一二,终究还是决定再去劝劝这位官家。
“不是朕无所事事,而是朕思来想去,总觉得朕这个天子此时能做的就是挖坑堆垒了。”赵玖扶着一把铁锹,在坑中相对,出言劝阻的关西五路转运使胡寅正立在坑边拱手相对。
此举并未引发太多混乱,因为与此同时,与赵官家搭档挖坑的乃是御前班直统制官杨沂中,装土的乃是刘晏,抬土的也是翟彪与王中孚……周围安排的工作小组,也都是御前班直。
胡寅扭头望了望对岸的鹳雀楼,本想拿吕本中、郑知常这些文臣此时的尴尬以作劝解,但不知为何,他又一次选择了沉默,并且躬身而退。
原因很简单,胡明仲非常清楚,这位官家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场谋划,首先是出奇策……女真人和党项人在不知道耶律大石存在的情况下,他们再聪明、再谨慎、再认真也得掉进赵官家挖的大坑里去。
有点胜之不武,却也可以称之为某种更高明的谋略,比阳谋还让人无奈。
其次,那就是这场谋划当中,绝大多数人一直到现在都只是扮演一定角色、承担一定功能而已,除非局势突变,很难有突破性的表现……赵官家这个天子和春耕后从渭水两岸征召的十万壮丁负责虚张声势;吴玠和他的御营后军,还有韩世忠,负责抓住横山与延安;李彦仙更是不用多说……这些人,理论上都是可以自由发挥的,但为了确保谋划的稳妥性,大部分人还是按照赵官家的要求保持了克制。
即便是赵玖自己也是如此。
当这位官家用十万民夫与几千御前班直成功住震慑住对面的金军以后,唯一能有一些实际作用的举措就是在这里挖坑……不停的挖坑……这是以防万一的必要手段,也是同州这里只有两万御营左军与几千御前班直,除此之外全都是团结社、弓手、民夫的最有力补充。
甚至,赵玖和胡寅全都心知肚明,包括之前以郑知常做的蒋干反盗书谋划,也有些画蛇添足之意。没办法,当真正的前方讯息被地理所限制时,焦急等待着结果的他们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安。
就好像眼下,赵官家不挖坑就觉得不舒服一样,而胡寅也明显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且,他们也都知道,此时此刻,真正能决定大局的,只有岳飞了……大家都是工具人,但工具人和工具人是不同的,岳飞和最西线的三万部队,选择范围最广,选择权最大,才是接下来决定大局走向的那个最重要角色。
与之相比,即便是孤悬黄河北面的陕州要害平陆,赵玖都做好了放弃的准备,并且在入关路过陕州时便给了李彦仙明确指示。
“官家。”
仅仅是片刻之后,胡寅去而复返。“有紧急军报至中军……”
赵玖停下了挖坑,望着再度立在坑边上的胡明仲一时不解。
便是杨沂中、刘晏也都齐齐停下了动作……因为这很奇怪,军情的话,不管内外讯息,都应该是御营渠道更快一些才对。
除非是根本遮掩不住,也没必要做回避和遮掩的大规模战事结果。
“陕州李节度露布报捷。”胡寅当然不会做什么故弄玄虚之事。“其部统制官牛皋、董先二将联合北道总管马扩部属,在中条山与五龙山之间设伏,大破金军万户完颜突合速,斩首千余……突合速败走解县。”
赵玖微微一振,斩首千余当然不是什么天大的胜利,甚至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被彻底改编的御营集团军,而且明显还有更复杂的太行义军参与情况下,此战斩首水分怕也是不少的。但无论如何,突合速进军受阻却是做不得假。
而这也意味着……赵玖除了挖坑,恐怕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得做了。
“传令嘉奖。”赵玖拄着铁锨想了一下。“大张旗鼓的嘉奖,写信给对面,嘲讽完颜兀术……明日一早,在大营后方挂起曲端的旗帜,他是骑军,此时应该已经先到,再过十日,才挂岳飞旗帜。”
胡寅当即拱手,然后再次告辞离去。
事情终究还是得看西线。
说起来,考虑到讯息传递的速度,考虑到从同州到此时岳飞真正的驻地德顺军的距离,考虑到两千里长的河西走廊,还有之前早在二月末、三月初便已经启动的契丹使节团回讯,有些东西,虽然尚不能知晓,却很显然已经成为定局了。
但毫无疑问,赵官家绝对不会是第一时间知晓的那个。
“岳节度。”
德顺军境内,好水川南,中安堡内,被几名在座武将以目光催促之后,御营骑军副都统刘錡终于对着首座上的那名大小眼将军开口以对。“末将以为,可以动了!”
“怎么说?”岳飞端坐首位,面色不变,身形不动,直接反问。
“从时间来看,耶律大石应该最少出兵大半月了。”
刘錡认真以对,堪称井井有条:“河西通道共六郡,沙州、瓜州、甘州、肃州、凉州,还有卓罗和南军司(兰州北部,宋与西夏隔黄河分据),长两千里,按照情报,耶律大石三万部众多是骑兵,便是后勤也有大批骆驼,若进展妥当……也没理由不妥当……此时足以行进九百里到千余里了,然后至少打下肃州,以临甘州。”
“而甘州是西夏在河西设置的军司所在,也是驻扎了西夏在河西主要兵马的所在……末将冒昧猜度,此时耶律大石应该正在甘州……或者已经得胜,或者还在作战,但甘州那些兵马猝然遇袭,怎么可能是三万契丹大军的对手?十之八九应该是耶律大石快要得手的多些。”
“而一旦甘州得手,再过胭脂山,便是凉州了……岳节度,咱们三万兵马,只有一半是骑兵,速度根本比不上契丹人,此时再不动,怕是不能取卓罗城,以全兰州,不能全兰州,如何能确保契丹人向北而非向东?须知道,契丹人狼子野心,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岳飞终于微微颔首,却依然不发一言。
“不光是要防着契丹人,也是要助契丹人一臂之力的意思。”西军宿将、御营中军统制官张景也适时出言。“按照节度与曲都统、刘副都统、王副都统五日前所传密旨,我等首要之事还是要打通河西,与契丹人连结……无论如何,助耶律大石得胜河西才能考量其他事宜……此时出战,去攻卓罗城,也是阻拦西夏援兵向西而去的意思。”
听其言语,岳、曲、王、刘四人,直到五日前方才向统制一级的军官传达了作战意图。
而听完张景言语,岳飞闻言扭头看向了立在窗边的一人,终于出言:“曲都统如何看?”
负手望着窗外的曲端直
接回头,却是嗤笑一声:“岳节度让我看甚?”
“自然是刘、张两位将军言语,是否中肯。”岳飞诚恳相对。“我虽为此战主帅,却非是关西人,此间地理人情风俗,都比不上诸位,正要听曲都统判断。”
“没什么好判断的。”曲端依然负手冷笑。“刘二与老张所言,有道理当然是有道理,但关西**求功心切,私心满满,刘二一心想把自家老大捞回来,老张家里人口多,想攒功劳提携后辈,让自家多出两个统制官……这些事情,又如何能瞒过节度?说到底,此时局势就是这般,节度想出兵自出兵,用不着我来给节度敲边鼓;若是心中有计量,不想出兵,直接说来,我自替节度骂几句便是。”
刘錡与张景对视一眼,习惯性的沉默了下来。
岳飞同样沉默了一下,方才再问:“咱们此时从此处动身,全军往卓罗城(兰州北面)而去,要多久?”
“以骑军为先锋,绕秦州大路,七日可至兰州……”曲端脱口而出。
“我说全军。”岳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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