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进入金汤城后,基本上就是在不停的收军报、收奏疏、收札子。
话说,随着岳飞与胡闳休的汇合,以及随后的一击致命,这场原本只是想虚张声势、声东击西,以图控制河西走廊的战役发展到眼下,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而绝大部分战争参与者,也都在时间差、信息差、距离差中陷入到了迷失、混乱、怀疑与抉择中。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西北地区,尤其是战场所在的西夏领土及其周边特殊而复杂的地理条件所致。
黄河在这里走了一个几字形,将战场反复分割;而战场上又有横山、屈吴山、六盘山、贺兰山、阴山……这些都是足以隔绝战场,或者对战事起到巨大遏制作用的大山脉,与之相比,陕北地区的丘陵地貌、黄土地貌干脆都懒得计入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沙漠,后世毛乌素沙漠、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库布齐沙漠也俱在此战范围之内,灵州东面、南面的七百里瀚海虽然相对其余大沙漠而言不值一提,却也卡在了一个真正的要害之处。
河流、山脉、沙漠,还有东西数千里,南北也有近千里的战场范围,以及宋、契丹、金、蒙兀、西夏,五家之间复杂的战线,足以让所有人昏头。
可既然如此,却还是不免有一问,那便是以往的西夏是怎么能在这些沙漠山脉之中做到那般妥当用兵的呢?
答案很简单,西夏控制着兴灵之地,也就是银川平原。
西夏人口虽少,但国土面积还是非常大的,四个核心区块,也就是河西走廊、兴灵之地、横山七州以及阴山下的后套地区,形成了一个倒立的T字,而兴灵之地便是那个最中间的连接点……从这里东走横山,西联河西,顺河而上便是阴山后套,交通非常便捷。
相对而言,其余三处,相互之间都有沙漠山脉河流隔绝,很难妥当通行。
实际上,这便是历史上西夏虽然是从横山起家,却在获得兴灵之地以后迅速迁移过来的一个重要缘故。
而现在,控制了兴灵之地,或者具体一点,控制了兴灵之地除去灵州以外主要部分的势力,不是别家,正是宋军。
正是因为岳飞‘可能’控制了兴灵之地,将西夏一分为三,难以勾连,这边的吴玠以及其他大宋高层方才会如此这般迅速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一战打下去。
因为即便是胡寅,在对着地图看了半日以后,也能醒悟过来——此战优势在我。
而这一点,在岳飞方向送来了兴庆府战报,并将摊粮城缴获告知以后,就更加明显了。得益于唐渠百万亩良田的积累,宋军这次连后勤都要大大缓解了不少。
这更加坚定了宋军高层继续打下去的决心。
但是,打归打,接下来如何打也是个问题。
此时此刻,宋军在稳坐兴庆之地的同时,同样有自己的盲点,那就是金军的动向。
故此,吴玠趁兴庆府丢失、李乾顺失踪引发横山全线动摇之际,联合萧……赵合达,轻易攻入横山腹地以后,却是止步于盐州,然后即刻向就在保安军的赵官家快马上书,请求回师向东,夺取横山东端的银州、石州(与河对岸的金国控制石州同名),以从后方包围绥德军与延安。
奏疏在赵合达离开第二日的上午,也就是吴玠不战而取宥州后隔了一日便即刻送到,堪称及时。然而,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赵官家接过奏疏后仔细看了一遍,随即便陷入到了某种疑虑之中。
“吴晋卿这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后,赵玖居然将奏疏递给了胡寅……他居然向胡寅咨询战事。“他本有专断之权,想如何打直接打便是,之前抓住时机攻入横山的便是他,如何此时向朕请示这种事情,然后却在盐州白白浪费时间?”
而同样出乎意料,公认,且自认不知兵的胡寅看完赵官家递过来的奏疏后,却是胸有成竹,当即做出了解释:“好让官家知道,臣以为这是吴晋卿在耍滑头……他本意应该是不太愿意去东面帮着打延安的,却不好说出口,否则何以聚大军于盐州而不动身,却寻正在身后的官家做主?”
“朕也是这般想的。”赵玖当即失笑。“所以他本人是想西向攻击盐州,继而追击到灵州了?”
“应该是如此。”胡寅认真作答。“但臣不通军事,吴晋卿在军事上具体什么打算臣是不清楚的,只能猜度到他西进、东取两条路的某些其他想法……”
“细细说来。”
“往西攻击盐州、灵州,对上的是聚集在灵州的西夏主力,此时的西夏主力虽然穷途,但尚未末路,是块硬骨头,而且一旦进取势必牵扯到与岳飞、曲端等部的合作问题……岳飞比他位阶高,曲端是他旧上司……都是应该考虑的。再加上盐州、灵州之间还有瀚海,进取其实不易。”
“不错。”
“而如奏疏中所写,回身进取延安,却是极为理所当然,一则银州、石州、右厢军司等地早已经如惊弓之鸟,夺之如探囊取物;二则,能借这三地顺势包围延安、绥德军,顶住晋宁军,将活女几乎合围;三则,也能防住可能的金军援兵。但他……”
“但他非但没有迅速动身,反而给朕来了这么一个堂而皇之的奏疏,白白耽误时间,是不是说明他觉得女真人不会过来?然后韩世忠提议对延安发起攻击的行为并不值得?”
“臣是以为是如此。”胡寅认真以对。“吴晋卿虽然因为战线位置的缘故,获得官家授权,但对上韩世忠还是有些畏惧的……不敢明面驳斥韩良臣……臣冒昧猜度,下午吴玠便有札子送到。”
奏疏是公开的,札子是走御营班直体系直接送到御前的密札。
实际上,正是因为只来了奏疏,而不是或者没有密札,赵玖方才疑惑。
一念至此,赵玖缓缓点头。
而没有等到下午,中午时分,吴玠的札子果然便如约抵达,刘晏将札子奉上,早有心理准备赵玖大约看了一看,便彻底醒悟。
原来,吴玠对全局皆有考量。
首先,吴玠认为,延安的活女应该不会有完颜兀术的主力来援了,最起码现在没有大的动静,便不会过来了。
其次,他希望对延安的活女进行围而不打,因为女真人的战斗力依然是战场各方最强大的,哪怕兀术只是派来一个万户进行支援,那加上活女两个万户,也依然是战场上战力相当强大的一个战团……可以打,但没必要,因为整个黄河几字形内侧只有这么一支女真孤军,完全可以用大势逼退他们。
尤其是赵官家此次离开鄜州直接来到了保安军,堪称从活女眼皮子底下经过,这对有杀父之仇的活女而言无异于是伤口上撒盐,继而引发了活女不顾一切的又一次主动出击。
但实际上,这次出击,不仅暴露了活女不会再有援军的事实,也是进一步消耗了活女这支部队的战意与气力……一旦这次反扑失败,活女只能屈服大局,撤离陕北。
其三,吴玠希望下一阶段的主攻对象,无论是他本人所领的御营后军加横山蕃部这个战团的主攻对象,还是整个全局的主攻对象,都是灵州方面的嵬名察哥。
其四,即便是对于察哥,吴晋卿也有自己的考虑,乃是压而迫其战……具体来说是迅速控制盐州各处要害,彻底孤立察哥,但吴玠的御营后军主力却不过瀚海,以此逼迫察哥离开灵州对黄河对岸的岳飞、曲端部发起主动出击,最好引诱察哥渡河,然后他遣一支轻师,自后取灵州,让察哥失去根据地,不战而溃。
然而,这般计划与行事,意味着他同时得罪了韩世忠、岳飞、曲端、王德这些人。
得罪韩世忠是因为延安,这个延安出身的延安郡王,此时正对延安战线,这几日是明确主张了对延安用兵的。而针对察哥的计划,却无疑是要岳飞与曲端在兴庆府承担战事压力,徒劳将功劳让给御营后军。
在密札中,吴玠明确提出了这些忧虑,希望赵官家继续认可的军事计划,并继续给他权责,替他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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