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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一愣,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松开了我。他过去一把拉上六师兄,二人上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原地只剩下我和公子酉二人。我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无力又是羞惭,整颗心都像放在火上烤一般,眼下实在不想和他单独相处,但却又没有其他选择。
谁知公子酉并没急着斥责我,反是冲我一笑,“咱们也走吧。”
我闷闷跟着他走了两步,不禁问道,“你——公子是怎么来的?”为何我们没有发现?
“便是走来的。”他冲我一笑,“若是我也骑马,岂不是会被你们发现了?但既然你们骑了马来,那我们便骑马走吧。”
我心中暗暗心惊。他的“走”,可是与我们纵马飞驰的速度一般,且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还没被我们察觉。我自诩轻功不错,但若没有内力,却无法与他一般急速奔行百里。
我们牵了来时的那匹马。公子酉示意我骑上去,自己则极自然得一牵缰绳,做起了我的马夫。他这幅贵公子的模样做来这等事情看着说不出的诡异,但看他的表情却是怡然自得,只是我心里却愈发不安。
“公、公子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所以长姑娘究竟为何不愿嫁入我们唐门?”
我以为他会斥责我、质疑我,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这不难回答,“我和你的侄子都没见过面。我也不喜欢他。如果嫁去了唐门,我还要离开家那么远,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我想永远留在黔南。”
公子酉“哦”了一声,“你说你不喜欢关城——哦,便是内侄,我可以理解。但平心而论,内侄为人温厚纯伦,平易近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孝娴不妨给他一个机会,相处上些许时日,或许便生了情谊也未可知。”
他的话温柔婉转,但那意思还是在劝我回心转意。我心中黯然,不愿多说,便道:“您不用非和我聊这些……反正今天这事儿既然不成,我是注定要嫁给你们家了。您问这么多也没意思。”
公子酉低低笑了两声,“其实方才听那布衣人说道,黔南不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祝福倾心相许之人,我觉得颇为有趣,这与我川唐之地风俗不同。左右想来,入乡随俗,便想问明孝娴的心意。若有冒犯,你别见怪。”
他这么客气,又这么进退有度,我更不好意思了。父亲从小就说我是个挨鞭子不挨棍子的性格——吃软不吃硬,此时公子酉如此谦和,我不禁道:“您别和我这么客气的说话吧,我、我只是个小辈……况且今天这事,是我和六师兄理亏。您想问什么、怎么骂我都没话说。”
公子酉又笑了,仿佛觉得我十分有趣,“孝娴的性子爽直,酉十分欣赏……那好,我便再问。既然孝娴今日与那名弟子跑来此处,想必是心悦他了?”
我心中一颤,还是答道:“我、我是喜欢他。”
公子酉唔了声,温言道:“你如此坦白心意,确实难得。但说句不该说的,你与那弟子恐怕并非良配。”
我一愣。
“你的性子爽利直接,但若想一直如此自由快活下去,需得有人庇护一生。但我方才观那弟子脾性,虽也算直率热诚,但终究冲动、易怒。他可曾想过,今日带你来到此处,若是事情不成将陷你于何地?这等毛头孩子,将来恐怕保护不好你。”
我愣愣听着,但心里终究有些不服气。六师兄是最敢做敢当、敢爱敢恨的人,当所有人都不敢帮我反抗这门婚事,他站出来了。我最爱他这点,可这怎么在公子酉口中便成了“冲动、易怒”?我心中不平,不禁开口问道:“公子今年多大了?”
公子酉一愣,“酉二十有五。”
“娶妻子了嘛?”
“……尚未。”
我撇了撇嘴,“公子也不过才过了二十五岁,还没娶媳妇,怎么就知道一生是什么样的呢?要我说,若是嫁个现在不喜欢的人,有可能便一直不喜欢;可若是现在喜欢,就算以后有变,起码当下还是开心的。”
一番话说来,公子酉更愣住了,半晌没有接话。我不禁有些忐忑,这话是说得唐突了,但我嘴硬的毛病便就改不了。正担心他会生气,却忽听他纵声大笑了起来。
我从见到他开始,他脸上便一直带着清贵而雅致的浅笑,不逾矩、不唐突。可他此时的笑却仿佛发自肺腑,十分畅快——我还从没见他如此不“贵族”过。
我正不知所措,却见他回头含笑望了我一眼。他本就是相貌出众的人,我本以为平日那副浅笑怡然的模样最适合他,可此时当那一贯清淡的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却另显出一派风流快意之感。
我心中一跳,却听他叹道:“可怜我白活了二十五个年头,竟还没有孝娴看得清楚。惭愧。”
我有些尴尬,“我、我瞎说的,公子别怪我。”
“不过是直抒胸臆,何罪之有?”他顿了顿,复又温言道,“不过,酉一直觉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有时两人相许之事——并非只讲究人和,与天时、地利都有关系。”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我从没听过这说法,默默在心中念了两遍,忽有一股怅然之感涌上心头。
我们沉默了片刻,公子酉道:“与孝娴聊了几句,酉大概了解你的想法了。只是这婚约,乃两个门派的大事。既已定下,并非我能左右动摇的。”
我并不意外,撇了撇嘴没接话。
“不过——酉可少许帮你周旋一二。”
我一惊,连忙追问:“什、什么意思?”
“这婚礼,还是要结的。不过若孝娴你若还没有想好,可以不必与关城——完婚,这仪式便当是我们唐门先定下了你这个侄媳妇。你随我们回到唐门,与关城相处些许时日,若还是与他相处不来,便再自行回到黔南来,可好?届时我定然不会阻拦于你,也会向长掌门解释此事。”
他这提议,不可说不大胆。我知道要是放在中原,若一个姑娘和人家定了亲还同吃同住了半年又被退了亲,那清誉肯定就毁了。但我们黔南却不在意这个,和离、改嫁、另娶的很多,想必公子酉也是知道我并不介意才会如此建议。
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仪式都结了。怎么还不完婚?”我困惑道。
公子酉一愣,似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微微颦起眉,在我疑惑的目光中思索半晌,终是无奈一笑轻声道:“——可以不必与他亲近。”
我呆住,脸顿时“腾”红了起来。公子酉似也有些窘迫,叹了口气:“是酉唐突了。”
“不不不不……”我连连摆手,勉强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正事上,思考起来。
一年……我在心中想。若是能用一年,换一生留在黔南,我自然乐意。况且,这已经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
“我、我自然同意。”我迟疑道,“可我爹爹那边……”
“这个不用担心,酉会去说。”
“还有六师兄,他并没什么恶意。要是爹爹要处罚他,您能不能求个情?也别计较他今日和你动手了?”
公子酉低笑一声,“这是自然。”
我松了口气。本来都已坠入黑暗之中,此时却忽然有了一线生机,我本来郁结沉闷的心顿时明快了起来,看什么都有了兴致。
马背上一颠一颠的,我整个人松弛下来,不由得问公子酉:“所以川唐的姑娘们嫁人都只听媒人和父母的话吗?”
“除此之外,也讲究命理相配。川唐规矩繁复……”
他声音舒缓,与我讲着千里之外、我即将奔赴的那个地方的种种,我的心境不由得也平缓下来。
月色洒在这路上,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