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如此,也要站在一边催促,乔羽飞独自忙得很是辛苦,自然没工夫去管别的。
及至千夜一手捞着床单跑去拾掇药碗后,乔羽飞才想起那位一直保持沉默的长辈,然后心怀愧疚地准备致歉。
然而对方并没有在百无聊赖地干坐或是一脸无趣地打哈欠,那位武安侯只是静坐在朝向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臂支着头,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沉穆中带着淡淡的追忆。
虽然看不到全脸,不过单凭眉眼也可以判断出她这位大人的容貌应当是属于俊朗那一级的,平时身穿盔甲还不明显,一旦换作便装,他气质中的那份优雅就慢慢地渗透出来,诠释着其生来高贵的血统。
乔羽飞没有出声的打算,但并不表示她能够长时间地进行类似的观察。
“喂,我下去叫伙计送新的用具上来,你可给我注意点,别又累着了!”紧盯着乔羽飞点头应允,少年满意地阖上门,楼梯那头即刻响起噔噔的脚步声。
“可真有精神。”
开始没意识到对方说的是千夜,乔羽飞怔了怔才点头道:“啊——是!”
男子清咳一声,眉宇间再次浮现棘手的表情,思虑一番后才道:“何日启程的问题不必担心,你专心养病就是。”
其实这句话早在他刚进门时便说过了。话音一落,对方发觉到自己的失误,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眼中含了几分笑意。
乔羽飞同样忍笑应是,气氛顿时和缓许多。
过了片刻,放下一身威严的大将徐徐开了口,语调不复之前的生硬:“既然已经成了父女,对话大可不必如此,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开口,无论怎样,你可是我古至诚的女儿。”
话虽如此,对这一对没有血缘的父女来说,开启话题却比认亲难得多,这也算是目前他俩最大的共同点。
“义父,你刚才说上午有人来访?”乔羽飞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话题。
古至诚点头:“不错。之前去往华粼的使者在回程中路过此地,顺便前来拜访。”
“使者?”乔羽飞咋舌,“两军交战,派使者去华粼做什么?劝降吗?”
劝降?
野心家的欲望怎是几句话就可以填满的?
向来以沉稳形象示人的武安侯再度失笑:“陛下怎能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予臣子?而若能劝降,要我们这帮武人又有何用!不过,这位使者的确不是个普通人物,虽然没能将对方劝降,可到底劝得三成敌军倒戈,让我等不得不叹服。称此人为西黔之宝也不为过!”
乔羽飞不由大为惊奇:“他是怎么办到的?”
“说是利用了下级将士的不信任感,这种事不难理解,只要知道开战的原因……”说道这里,古至诚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整个人裹挟在一股莫名的阴郁气氛当中,全无凯旋而归的喜悦,“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打起来。纯粹是胡闹!”
人类并非总是遵循着合理的原则进行活动——历史存在了多少年,这句话就被证明了多少次——尤其是居于上位的当权者,总会在各种念头支配下做出种种荒唐至极的蠢事。做了蠢事并不可怕,但由于这些人重要的地位,任何一个小小的决策失误都可能造成劳民伤财的严重后果,对于后人来说是闹剧一般的休闲故事,但对当时亲历的群众而言,却不啻为一场灾难。
就如同这次华粼与西黔的战争,起初只是华粼国内王族成员的王位之争,剧本毫无新意:年仅八岁的华粼新王继位,王叔趁机发难,举起反旗。
坏就坏在这位王叔极信星相命理之说,开战在即不去整顿队伍粮草,反而向宠信的术士问询吉凶,得到的答案却是华粼的王气所汇之处在龙岩,得龙岩则可得华粼。
只因为术士的一家之言,这名壮志满怀、善于异想天开的野心家调兵遣将越过国境杀向龙岩,或许他认为西黔军的抵抗不值一提,或许他根本就没想到西黔会对一个边境小城如此在意。
敌将的愚蠢无法令西黔将士感到些许宽慰,事实上,得知真相后,他们更希望对方是一个有正常人一半精明的务实派。
遭到西黔猛烈反击的王叔并没有将这点挫折放在眼里,相反,他早已忘却初衷、派出了人数更多的军队,其数量足以将龙岩拆成一块块直接运回华粼。然后,西黔派来的使者出现在了这支增援队伍面前。
“利用了援军将领们对那名术士的嫉恨与不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没这么轻巧,言谈之间将敌方数万人成功策反,换作任何一个别的人大概都会将之视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由此,两国交战重新转变为内部纠纷,不过是更为内部的纠纷,最大的受益者恐怕就是华粼八岁的新王以及他的拥戴者。
“好在华粼国内局势已定,这位使者还带回了新王签署的文书。未来几年内,南境大概会安定许多。”
乔羽飞急于知晓这名战斗力媲美核弹的说客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位使者是谁?”
答案不出所料:“这人在朝中名气不小,他就是担任大学士一职的文清辉。”
“那他现在还在吗?”乔羽飞闻言又惊又喜。
“方才已经出发了,说是要立即回去复命。听说你病了,他还托我代为问候。”古至诚端详着乔羽飞的神色,“你认得他?”
“嗯,早先在文府花园里……”乔羽飞说到一半又开始咳嗽,刚好千夜回到屋里,见此情景立即冲上前来逼着乔羽飞躺下休息,于是这个问题就此不了了之,乔羽飞无意间为探视者留下一个悬念,自己却毫无所察。
药香氤氲,辞别了若有所思的武安侯之后,乔羽飞闻着熟悉的气息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