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帏之间再没传出半点声响,唯一的听众惊吓过度,已然呆了。
清丽佳人笑语盈盈,摆明了不把对方一声重似一声的鼻息放在心上,接着道:“难不成我猜错了?”
好不容易找回神志的某人声调怪异地发问:“你怎么知道?”
这一句相当于变相的承认。在亲近之人面前,即便是这等私密重要的事,发话者也自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反而在诧异之后以另一种形式亲口说出答案。
如此惊人的宫廷绯闻眨眼间得到确认,月华非但没有激动,反而失笑道:“这般行事自然是乔大人的风格。除他之外,又有何人能在你用过的东西上留下文字?”
爱慕天女、且又能接触到天女所用之物的男子数目不多,其中也只有西黔佐相才会将心意深藏,然后因为一个不忍将这份情谊隐秘地表达出来,接着又被她家那个迟钝的殿下发现。
如此一来,只能说命中注定,刚巧叫该看的人看到了那句诗,触到了那十个字之后的真情挚意。
其间详情尚且需要当事人说明,但身为旁观者的月华总算为这两人轻舒了一口气,和声道:“既然已知对方的心意,殿下准备如何回复?”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碧空之下,巍峨辉煌的宫殿层层高叠,一直堆往九重天上,云霄彼端。
宫墙之内,秩序井然。前一日的喧哗热烈尚未消散,宫中诸人已经恢复如初,各司其职,各掌其位。天女自南境归返,旁人无不欢欣鼓舞,唯有寂静了大半年的憩霞殿依旧气氛诡谲,几名本当贴身侍奉主人的宫女躲在廊下,神情凝重。
“殿下的心情有无好转?”
被问到的佳音蹑手蹑脚地贴近门缝,眯眼往里一看,继而失望地对其它人摇了摇头:“还在练字,不过面前的纸仍是白的。”
其它三人忍不住叹息,折腾了大半个上午,乔羽飞消沉的缘由她们依然搞不清楚。明明昨夜乔羽飞的心情看起来很是愉快,除了刚回宫有些疲惫以外,并没什么反常之处。何以一夜过去就成了这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四人困在殿外苦思,佳弦最先找到蛛丝马迹:“似乎是从早上梳头那会儿,殿下开始不对劲了。”
此言一出,三双明眸立刻齐刷刷地转向今日为乔羽飞梳头的佳韵。
“可、可、我今早上是按之前的办法梳的,绝对没、没有扯疼殿下,梳的也是殿下最喜欢的顾首髻,殿下也没说要换的!”佳韵结结巴巴地辩解,急得快要哭起来。
年纪较长的佳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殿下怎么会因为这种事不快。她那会儿分明在和佳音说笑,之后我拿了一支花簪插在殿下髻上,再后来——”说到这里,她的视线转向最后一人。
佳音回想片刻,小声道:“然后我随口说‘殿下的头发越来越好盘了,果然还是盘了髻更美’,殿下就是那会儿吩咐佳韵把发髻拆了,直接披在肩上不用再梳的。”
四人思来想去,竟然还是找不到乔羽飞反常的缘由,禁不住焦急起来,有心进去安抚陪侍,却又担心不得要领,反而令乔羽飞更加不悦,于是只好守在门外,以便殿里随时传唤。
就在她们一筹莫展时,苦等不至的救星终于姗姗来迟,手中拎着一只花篮,四人顿时重新打起精神,纷纷上前招呼。
“月华姐,殿下这是——”佳期代表四人出声询问,眉宇间难掩忧色。
“没什么,殿下只是在思乡而已。”月华含笑想让诸人安心,然而只有她自己体会得到,说出这么轻巧的一句话时,自己的心里有多苦,“毕竟殿下来此已近一年,思念天界也是难免。”
她按照乔天宇的指派,从最初便跟在乔羽飞身边,那股由思念而生的悲苦痛楚自然看得比别人更明白、更真切。有的时候,比起国家兴盛百姓安乐,她甚至宁愿殿中那人能一偿所求,回去自己原来的世界,而不是呆在这至高之处遥望天际,只在无人发觉时才躲进角落无声啜泣。
对她昨夜最后的问题,那人没有扭捏,没有羞涩,相反,对方开口回答之后,面对那个过于认真的答案,她恨不得自己从未发问、整个晚上的谈话从未发生。
恍惚间,那人明晰的音调还在耳边回荡,正是因为其人话语中的决然和坦白,她才会整夜懊悔,胸中到这会儿仍在隐隐作痛。
“像我这种随时会离开这里的家伙怎么敢招惹上什么人,只要哪天能够重返家乡,我肯定挥挥衣袖直接走人,到时候被留下的那个人怎么办?”
“欺骗感情,害人一生,那种不负责任的事我不能做。交友与恋爱不同,朋友的话,纵然身处不同世界,但知道各自安好,依旧可以释怀,可换作恋人,我不确信自己可以做到那种程度。所以……我不会跟这里的谁有超过友情的牵绊,但愿也不要有哪个没眼光的家伙喜欢上我。”
“至于乔天宇那里……既然他没打算让我知道,那我装作没这回事就好。其实这件事根本做不得准,话又不是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的,说不定咱们只是瞎猜一气,人家那边根本什么事没有。月华你就别担心了!”
最后说话者的口吻一派轻松,但听话的人却一阵心酸,几乎立时便要拉她冲出殿外追上另一人去对质,偏偏到头来仍是没有动作,身体似被咒语定住一般,直到床帏间传出平稳的呼吸声才恍然惊醒,吹熄烛火退出门外。
原以为过了一夜,对方的心情能够稍有好转,不想身边之人的一句话再次令她失去欢颜,甚至拒绝宫女为她盘髻,如此罕见地任性,却只是因为徒劳地想要满头青丝恢复到最初的顺滑。
即便孤寂,即便苦痛,即便被亲近之人误会为乖张固执,却还是强撑着不愿他人担心、不愿说一句想家!
她的殿下,这样的天女殿下,又怎会无人怜惜、无人仰慕、无人献上赤诚真心!?
珠帘之后,有人端坐案前,桌上白纸依旧,未见分毫墨迹。
月华走近轻唤一声,桌前之人顿时有了动静,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花篮里的东西,笑道:“什么花?红得真漂亮。”
月华刻意避开那张笑脸,将竹篮摆上案头,取出几支刚采摘的鲜花,一边摘下花瓣一边介绍道:“这叫凤尾草。乡野人家的女儿最爱用这种花来染指甲,染好之后颜色鲜红艳丽,持久不褪,所以又名指甲花。”
“吓,真的?”看到新奇的东西,乔羽飞立刻调动起所有的好奇心,取了一支仔细研究。
月华笑了笑,道:“要试试么?”
不出她所料,乔羽飞一口答应,配合地伸出手。
谁知月华却不客气地拍掉她的手,轻嗤道:“急什么,没见我还在准备么?”一句话令乔羽飞悻悻地收回双手,而大胆犯上的女子却只是摇头轻笑,快手快脚地将全部花瓣捣烂成泥,同几片草叶放在一处,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同乔羽飞面对面坐下。
“伸手。”
乔羽飞乖乖伸出一只手,看着对方用花枝粘了花泥仔细地敷满她的指甲,没有遗漏,也没有超出界限。五指涂抹完毕,又以叶片裹住指甲,再用丝线缠紧,对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
“好了,这样子保持一阵即可。”
乔羽飞将双手翻来覆去地观察,尝试着弯曲手指,兴致勃勃地体会给十指戴上帽子的感觉,其间灵光一闪,居然笨拙地在每片绿叶上都添加了表情,然后献宝似的亮到月华面前。
月华没有笑。在乔羽飞疑惑的目光中沉默片刻,美丽如月的女子低眉敛目,和声道:“殿下说过……我像姐姐一样吧。”
“嗯。”重重地点过头之后,乔羽飞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看不见,急忙提高声音道,“不,月华你就是我的姐姐。”
“那,接下来这些话,是我要对妹妹说的。”月华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眼前之人,一脸长姊对小妹的包容疼惜,“男女相恋,这件事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和时间、地点、身份、立场什么的统统没有关系,人到了该遇到的时候就会遇到,这是阻止不了的。”
乔羽飞一时转不过弯来,半晌之后才讪笑道:“月华你这么——好像我真的会喜欢上什么人一样——”
“你昨晚那些话说得并不全对,在你害怕对方受伤而拒绝的时候,其实已经伤到了那个人。总之,别人的事情怎样都好,我只是不想瞧见自己的妹妹忧郁难过,我看着很担心。”
乔羽飞一时无语,“谢谢”两字在嘴边露了个头,到底没有说出来。完全是下意识地,她离开座位跪在被她视为姐姐的女子膝前,偏头枕在对方腿上,泪水成串滑落,唇角却泛起依恋的笑容:
“姐,不用担心,我没事……”
接到鸣玄来访的消息时,憩霞殿的主人刚刚在贴身侍女帮助下拆掉所有指套。
在乔羽飞的记忆中,自浮彰城外一别后,她与眼前的好友便再无相遇的机会,此时宫中得见,不免惊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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