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免惊喜交加,几乎抑制不了自己的欣喜之情。反观她的友人,未免有些阴晴不定,乍见时神情激动不亚于她,入座之后却有些心不在焉,话也不多,只是兴奋过头的某人并未察觉罢了。
两人在凉亭中相对而坐,亭中地方不大,佳音佳韵本来侍立在亭外,乔羽飞见日光正盛,便叫二人不用相陪,打发她们走了。她自己是出于一片关心,哪知却有人因她这个举动大大松了口气。
此时正值百花争艳,园中姹紫嫣红、蜂蝶齐聚,正是一副赏心美景。偏偏鸣玄今日似乎在衣着打扮上花了些心思,一身浅绛簇新长袍,衣摆上罕见地绣了几朵白色海棠作为装饰,其人容颜如玉,硬是将满园旖旎比了下去。
不过美人的心思到底不好琢磨。起初乔羽飞问起,对方偶尔还会应上一两句,到后来便成了乔羽飞自问自答,边说心里还边犯疑,冷不防又想起千夜之前的话,对照鸣玄的举动,她几乎可以断定友人今日相见是打算问罪来的,不小心应对恐怕无法安全过关。
“你在想什么?”
耳边冷不防响起一个清淡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好像……有那么一些不满。
乔羽飞当下堆起笑容,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是鸣玄你了!”
话音一落,鸣玄怔了怔,浅浅的红晕渐渐漫过面颊。他赶在对方发现之前迅速扭头朝向花丛,胸中一阵翻腾,语气却更为“冻人”。
“说什么傻话!”
乔羽飞自知发言欠妥,谄媚怕是过不了鸣玄这一关,于是硬着头皮补救道:“和你说话时当然会想着你,走神多不礼貌。”
大约是紧张过头,她总觉得这句话一出口,附近似乎响起了指节摩擦的咔咔声。
隔着一张石桌,倾城美人一改沉静,只差没有露出獠牙:“你知不知道!你简直——”
好友上演变脸,乔羽飞审时度势俯首认罪:“我错了!”
“你——”一股闷气憋在胸口,鸣玄平复片刻,一字一顿咬牙道,“如果不是熟知你的脾性,我真要以为你是在玩弄人心。”
乔羽飞“啊”了一声,神色僵硬,纵然她那封四字留书过于轻慢,但也不至于要扣上玩弄人心的罪名啊?
对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叹了一声缓缓开口:“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乘着一叶小舟沿着江面顺流而下,身边……还站了一个你。”
看着对方神色平和,乔羽飞松了口气,继而插了一句:“清辉呢?他没有跟咱们一起?”
对方霍地起身,表情说不出的狰狞:“乔羽飞,你到底有没有心!话已至此,你还是听不出来么?”
乔羽飞惶恐地缩了缩,咬着舌头道:“我……你……是好友……”
“那么想的是你,我从没认你为友过!”
鸣玄撑着亭柱,一双明眸几乎喷出火来,若不是他死死攥紧双拳,只怕立时就要扑过来将化为石像的某人掐死。
只是,眼见她如此惊慌无措,纵使心中怨愤沸腾如滚油,到头来还不是归于平静。
罢了,他又不是头一天认识她,他今日求见的初衷,也不过就是教她明白他的心意,哪里敢有什么妄想!
“失礼了。”浅绛身影再度落座,低头看看地面,转首又看围栏,临了涩然道,“许久不见,我不该一见面就说这些。”
“……谢……谢谢……”
这下轮到鸣玄怔忪。
“你的……我明白了……多谢……”
凤目慢慢亮起异彩——
“可我……”
“不用说了!”鸣玄瞬间白了一张脸,跌跌撞撞地扶着石桌起身,整个人仿佛生了急病一般虚弱,“下次吧,不急,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这次……不必了……”
说话间他朝亭外踏出一步,回头抬了抬唇角,但好端端的脸竟像冻僵了一样,最终也未能成功。
当初乔羽飞说过要干回本职工作,但新政推行自有各级官员承应,上有乔氏兄弟发话,下有全国百姓听命,实在没她什么事,即便这些新政中有几条本是源于她的提议。
不过寻摸了两日之后,到底让她找到一些事做,不至于将大把时间花在胡思乱想上头。
这一日出去还恰巧收到了少年国君的邀约,让她午后多睡片刻,待到深夜请她同去观景。
观景?大半夜观的什么景?
饶是心中疑惑,乔羽飞仍是答应下来,且照着对方所说,一觉睡至满天繁星。
不过这深夜实在深得忒离谱。子时三刻,国君陛下派人恭迎天女赴约,地点定在后花园水榭。
适逢月底,明月无踪。
乔羽飞一路走一路嘀咕:都凌晨了,不像是筵席,赏月也不可能,对着头顶这块大黑布,难不成要等流星雨?
远远瞧见了花园拱门,一片漆黑中唯有那里灯影幢幢,其间一人似乎便是约她的那位,不知何故竟然屈尊在此等候。乔羽飞一阵微讶,急忙跟着灯光快步走近。
那人早已大步上前,一笑之下眉目更显俊朗:“今日公文多些,批完已过了子时,叫你久等了。”
相形之下,乔羽飞很是无地自容:“哪里,是我让陛下久候了。陛下劳累一天,不如早些回寝宫休息,今晚之约改期无妨。”
她左一个“陛下”右一个“陛下”,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没留神对方已经拧起眉头,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柄宫灯,扬手令众人退下。
“走吧。”
乔羽飞怔了一怔,差点被约她那人丢下。
她乔羽飞何德何能,竟能得一国之君执灯引路。
走在石径上,乔羽飞不胜唏嘘,感慨万千,方才数次提议由她掌灯未果,看来乔天都是打定主意霸着那盏灯一晚上不松手了。
国事繁重,忙了一天想找个人散散心本身无可厚非,但干嘛要把宫女侍从全部打发掉?这点令乔羽飞觉得很不可思议。
时值初夏,夜风徐来,花香醉人,偶尔传来几声稀疏的虫鸣。乔羽飞出门时多添了一件外衣,虽已夜半,她倒是不觉得冷。只不过她面前那人却是天生金尊玉贵的命,“阿嚏”一声,在深夜里分外清晰。
乔羽飞默默递过一块手帕,少年接过时微有尴尬,但瞥见她接下来的举动,顿时将尴尬抛在脑后,惊呼道:“干什么?”
乔羽飞解下外衣,极其自然地披在对方身上,想来是跟千夜同行了一段时日的缘故,她照顾人几乎照顾成条件反射了。
“小心着凉。”以老妈子的口吻加上一句叮嘱,乔羽飞暗暗摇头,自己真是没救了。
衣服转眼塞回她手里,年轻的国君满脸的不赞同,正色道:“你穿吧,我用不着。”
乔羽飞抖开衣服,再度披上他的肩:“我病了,只需睡几天足矣,你病了,国事却要积下一堆,两相比较,你觉得谁更需要?”
少年看看肩上的衣服,再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唇边漾起一抹笑。
对方很讲道理,乔羽飞很满意,同时庆幸外衣的颜色很素,当作男装也说得过去。
石径曲折,略有湿滑,乔天都喊了句“小心”,顺便牵住了乔羽飞的手,一边将宫灯凑近身边之人脚下。
乔羽飞道了声谢,不及脱出手来,眼前蓦然开朗,两人已然站在仙境云海之畔。
黢黑的水面望之无涯,薄雾如纱,轻拢半掩,水气浮动,香风氤氲,明烛高烧,宫灯栉比,好一处天上奇景!
乔天都不多言语,眉宇间依稀有些得意,兴致盎然地牵了对方执灯向前,像是急于展示自己作品的孩子一样。
乔羽飞任他带路,自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了言语。不知不觉中,她已踏上九曲廊桥,一步步向湖心走去。
似是云海扑面而来,钟鸣铃响,古琴微拂,乐声清婉如水,令她恍惚之中仿佛身处九天之上,在漫漫烟霞中穿行而过。
廊桥两侧全都糊了白绢,恰如两副工笔长卷将桥上行人引入天宫仙境,仙山,流水,楼阁,殿宇,人物,神兽,珍禽,奇花异草,无不并立绢上,栩栩如生。行云流水的琵琶,清丽婉转的竹笛勾勒出一派繁华气象,手执象牙绢扇的天人仙女在画卷中穿梭而行,华服彩衣,身姿曼妙。
灯光透过白绢,将那些美景佳人的细微之处描绘得纤毫毕现,灯影变换,烟腾雾迷,到最后,乔羽飞几乎生出一种错觉:世上真有所谓的仙家天界,而她此时正漫步于九重天上,触手可及皆是毕生难见的奇景,唯有身边年轻的国君和她一起携手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