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咽气的模样了?”少年端着持重的架子神色肃穆地愁了一愁,乔羽飞一口气岔进喉咙,连咳几下才笑出声来,对这番接连逗她发笑的心思十分感激。
少年假意含怨瞥她一眼,接着摊手道:“你也知道,我哪来的继承人给他们!”
乔羽飞又是一阵大笑,末了温言道:“你这个年纪确实不用着急,终身大事嘛,当然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尤其你只能选一位王妃,这件事自然又得慎重好些。不过也不必跟大臣们计较,你是国君,自然要背负立下王储的责任,你在其它事上都做得很好,将来肯定也不会差这一件。”
见她如此有信心,少年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再瞟向她时,已带了丝别有深意的笑。
这样一路闲聊一路前行,两人终于步入水榭当中,在此等候多时的宫女们训练有素地摆上酒菜,乔羽飞二人相对落了座。
凉风习习,荡漾在湖上的缥缈乐声给乔羽飞提了个醒:她和乔天都这么一折腾,不知有多少人第二天要顶着熊猫眼出门。
“那些乐师累了整晚,不如先让他们回去休息。”
年轻的主事者颇有威严地抬了抬手,立马有一名宫女领命欲去传话。主事者敲了敲桌面,补充道:“你们也退下吧。”
一屋子人转眼撤得一个不剩,乔羽飞甚为佩服。
乔天都年纪轻轻,定力倒是十足,他操心的是国家大事,宫中侍女的移动速度如何从未成为他有兴探讨的议题。他眼下作势去取酒壶,乔羽飞在发觉的同时出手去抢,却终究慢了一步,眼看着一国之君给自己斟满了酒,心下顿时有些惶惶,局促地开口道:
“陛下——”
少年执着酒壶,不轻不重地念了一句天书:“这里没有别人。”
乔羽飞一个怔然,连兜几个圈子方才恍然,临了还有些讶然——不过一件琐事,对方居然记得这么清。
惊讶之后继续推敲,刚刚那句吩咐该不会就是为了制造这么一个“没有别人”的环境吧?
乔羽飞摸摸鼻子,先前的怔然、恍然、讶然通通化作悯然,脑子一热脱口道:“天都,你要喜欢有人这么叫你,我就多叫几声,直到你听够为止。”
“好!”少年干脆地点头,含笑答应。
一丝奇异的感觉自心底飘过,乔羽飞低头闻了下酒香,眼前又是一片豁然开朗。
“虽然王兄说天女大概不会回来了,但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回到这里。”年轻的国君端起满满一杯佳酿,笑意不减,“最近一直脱不开身,晚了几日才找到机会跟你说这句话,‘羽飞,欢迎回来’!”
杯中酒液一阵激荡,乔羽飞回敬完毕,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多谢了!这杯酒,这个邀约,这句话,天都,我在此一并都谢了!”
少年笑着摇摇头,揶揄道:“羽飞,自南境回来,你变得忒豪爽。”
“没办法。”乔羽飞将酒杯一放,笑得更豪爽,“咱本来就不是那种扭捏的人!”
这副模样,同她那日被千万百姓传颂的绝代风姿相差何其之远!但,不论哪一个都是如假包换的乔羽飞。
遇见朋友时喜出望外,撞到敌人时拼力反抗;高兴时因过于激动而垂泪,悲伤时因挂念他人而含笑,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拥有满腔再真切不过的感情。落入这个时空已有三百多个日夜,她的装扮变了,气质变了,容貌也比初时更为明艳了,唯有这一点,不曾因为外界变化而改过半分。
国君陛下附和一笑,金口一张,赐了玉言:“这样蛮好。”
“那今晚你要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必搪塞,身份什么也不必顾忌。”
乔羽飞的脑子迅速转了几转,觉得自己怎么看也不像是随时准备死谏的忠臣,横竖用不着君王给的这颗定心丸,于是随口捡了句关切的说辞:“你还不赶紧回去睡?小心明□□议起不来。”
对方的表情有些受伤:“明天是浣日,没有朝议。难道你已经坐不住了?和我聊天很无趣么?”
乔羽飞赶紧摇头摆手,目光斜了斜对方肩上的那件本属于她的外衣,脸上不敢再露出丝毫哀怨的表情,心里却止不住地悲叹:照这样子下去,她铁定要病上一场。对方到底是太年轻了,若要换作是乔天宇……
脑子里一个激灵,乔羽飞迅速回神,方才断断续续捕捉到对面传来的几句话,眼下还能逮着点儿话尾。
“……假若新政顺利施行,二十年,不,只需十年,将这画卷中的宫殿园林变作实物便不是难事。到那个时候,你若是想家了,便去里面住上一阵……”
乔羽飞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十年之后?
二十年之后?
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她仍是回不去么?
乔羽飞离开憩霞殿那会儿已近深夜,这么一逛、一饮、一聊下来,当两壶酒喝到见底时,二人才同时发现天色亮了不少。
“羽飞,跟我来。”
“去哪儿?”
乔天都略有强硬地拉她起来,没有多做解释,一路牵着她出了水榭。守在岸边的宫女们见状想要跟上,乔天都挥了挥手,那群人便呆在原地没有动。
“天都?”乔羽飞彻底惊讶了,“到底要去哪儿?这么着急!”
少年尽量沉稳地笑了笑,脸上却微微烫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回头道:“去个好地方,晚了就赶不上啦!”
借着一线日出前的天光,两人终于来到了位于宫中海拔最高处的建筑——天禄阁前面。
神庙所在已是王宫的高处,天禄阁建在神庙之后,比神庙还高出一截。站在楼阁顶层,正好可以俯瞰整座王城。
此时已是日出前的最后一刻,乔天都催促着乔羽飞爬上顶层,自己抢先一步推开了雕花的门扇,清新的晨风顿时扑面而来。
“羽飞你过来看!”外面传来少年兴奋的高喊。
乔羽飞抖了几抖,小心翼翼地往外走,接连几次坠楼、坠崖的经历,她到底有了些心理阴影,一到高处,动作就有些僵硬。
可步出楼阁的那一瞬,她却还是忘了害怕,情不自禁地贴近栏杆,任由清风拂面,衣带飞舞,呼啦啦的声音响个不停。
放眼所至,是一片黛青色的辽阔画卷,无边无际,纹理交错。薄薄的、柳絮似的蜃气半掩在画纸之上,映着东边的霞光徐徐流动。恰似宁静的海面。
伴随着数声清亮的鸟鸣,几枚黑点一闪而过,在穹庐上划出一道洒脱的弧线。
弧线的末端,位于天际的那抹艳丽的绛紫色开始不安分地翻涌,群青、淡紫、玫瑰红、朱红、金碧,一笔一笔一层一层洋洋洒洒晕染开来,将原本一色的天地化作绚烂的七彩。
云海波涛下,一点金红蓄势待发,最终喷薄而出、大放异彩,天地瞬间点亮,壮丽的画卷猛然展开。
天命城巨大的投影消失无踪,越过耀眼的金色琉璃瓦,城下纵横的街道将整齐的房屋分割成一片片,行人、车马穿梭于早市之中,巍峨的城门内外汇集了最早的一批人流。
城墙之外,自北到南一路青葱,几缕炊烟迎风而散,整片大地洋溢着无限生机活力。画卷远处,隐隐望得到丘陵柔和的曲线,以及丘陵背后山峦巍峨雄壮的轮廓。
与昨夜所见的回廊长卷相比,眼前这幅画才是真正的杰作,无论多少丹青妙手都难以勾勒出这般壮丽美好的山河图景!
乔羽飞不由自主地向栏外探出手去,深呼吸了一下,由衷赞道:“太美了!”
继承了传说中天女血统的少年王者同她并排站着,双手搭在朱栏上,见状也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笑了笑。
太阳慷慨地洒下万道金光,笼罩他的全身,为这个天之骄子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辉。
乔羽飞只觉得眼前晃得刺目,一时没来得及调转视线。
然后金光煌煌间,对方依稀开了口,说的仿佛是以下这句话。
“虽然这个职位没有薪俸,也没有休假——羽飞,你愿意做我的王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