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古籍,扯开系书的丝绳,轻轻展了开来。
沁人心脾的草香与古旧的潮气混杂在一处,昭示着手中这卷帛书的年代。乔天宇信手将夹在卷首的一株灵香草放在案头,回头站在原地细细读了下去。
书中讲述的大抵是初代王乔拙屺由华源起兵、直至建国的经历,对他的每一次胜利都不惜笔墨地加以赞颂,言辞之间不乏溢美。
览罢全书,观史者忍不住掩卷喟然:先祖的开国史素来是所有宗室子弟的必修课,书中讲的与当年太傅教授的并无二致,与百姓知道的也相差无几,然而又有多少人知晓、以武功立国的乔氏先祖也经历了数次败仗,其中一次更搭上了自己仅有的同胞兄弟?
便是他本人的身体也在那一仗中遭受重创,其后若干年间只能坐于帐中运筹帷幄、再不能策马驰骋、肆意征战。
后人看到的只是开国君主一朝功成时的荣光,却忘了这份荣耀本身有多么沉重,多少牺牲才能成就一名君王!
整卷看完也没找到他想要的讯息,只有卷末提及了一下初代王妃的名讳及身份,青年瞥了眼案头估计了一下剩余的办公时间,然后再次弯腰取书。
熟悉的脚步声就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房门打开又合上,脚步声的主人即刻出现在他面前。
屋主飞快地扫了一眼案上摊开的帛书,手中紧握的古籍,以及脚下满满当当的书箱,猜测自己眼下的表情□□脱不了“狼狈”二字。
这是一种怎样矛盾的境况?不论站在哪个立场说话,他都应当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这里,但到头来却因为不舍她眼中的伤痛而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妄图从古籍史册中窥得蛛丝马迹,好让她……
不过,对方的注意力似乎与他预计的相距甚远。
“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一个眼神将随后的宫女侍从驱走,来人劈头问出这么一句。
乔天宇怔了怔,将手头的书卷搁在一堆公文当中,收拾好心情上前行礼:“殿下仓促前来有何要事?”
“没有避嫌的必要,只是说话而已!”一把拦住他打算推开房门的手,对方略嫌焦躁地在室内兜了一个圈子,末了回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一咬牙,开口道,“乔天宇,神兽择王靠的根本不是什么天意,这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骗局!”
他静静听着,心中震动,嘴上却不发一言。
“所谓天意,完全源自人为!白虎并非故意咬你,它只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已……”对方终于发觉到他的异样,直视他良久,不敢置信地低呼道,“你知道,你居然知道,你明明知道还——”
他垂首,有意避开她的视线:“殿下,此事臣的确知道。”
一句话将来人钉在原地。
沉默间,他抬头,看着她眼眶泛红、怒焰高涨、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却还是强绷着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压低了声音问他:“是谁干的?乔天都知不知情?是他手下的臣子,还是太后的人,抑或是东垣那边——算了,你可能还不清楚,那天你伸手之前可碰了花粉、香精之类的东西?让你接触这些东西的人就是罪——”
年轻的权臣勾起唇角,他难得做出打断别人发言的失礼之事,不想这难得的一次却是对她。
“殿下,不必猜了,那个人就在这里,在你面前。”
对方瞪大双眼,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一片茫然,仿佛被这个过于骇然的答案击倒了一样。
继续相对而视下去,自己此刻的平静决计维持不了多久。察觉到这一点的青年不着痕迹地向门口移动,微笑的同时下了逐客令:“若无要事,还请殿下先回憩霞殿。以后殿下若有事询问微臣,直接传召微臣到殿中听令即可,无需亲自前来。”
那人恍若未觉,一动不动,他暗暗叹了口气,正待温言再唤,右手已被人一把拉起,衣袖簌簌滑落,狰狞的伤疤清晰可见。
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乔羽飞看人向来不准,这是朋友们对她的一致评价。但联系到她活了十八年都没出什么纰漏,友人们每每感叹:单纯的人招引来的也都是单纯的家伙,真正复杂难懂的人就像绝迹了一样,从未在她身边出现过。
复杂?能有多复杂?
朋友提供了一个答案权供参考——复杂的人就像月亮一样,月相一天天地改变,从满月、半月再到新月,但是,不管外在有多少变化,它本质上都是月亮,那个永远不会让人看到它的阴暗面的月亮。
相遇三百多天,她自认为对他足够了解,他是君子,是楷模,是栋梁,是天地间一道朗朗的清风,坦荡磊落,向来坚守自己的原则。
难道,所谓像月亮一样的人,指的就是他么?他还有另一面、而她从未看清?
如今,那人的手不肯退让地挡在伤处,眼里的伤痛,让人不愿直视。
“这种事情,便是知道了,也不能轻易出口,殿下连这个都不懂么?”
见他要将手臂抽出,乔羽飞改为扯住他衣袖,不让他有机会退离:“为什么这么做?”
青年稍稍侧过脸,淡然道:“天都比我更有资格登上王位。”
她步步紧逼:“论长幼、论资质、论出身、论人望,你凭什么这么想!?”
“殿下,”对方挣开她的手,“只要国家安定,百姓和乐,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又有什么要紧?”
她再也忍不住,愤而扬手,一声脆响过后,对方怔在原地,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因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所以你就拿自己来冒险?乔天宇,我才不是因为你没有继承王位而冒火!对我而言,那根本不重要!难道你就不能有一次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哑声喊完,她还想抬手,浑身却似脱力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在他俩之间隔出距离,看着那人背过身去,语调冰冷得教人绝望。
“臣,言尽于此。”
次日早朝,文武百官齐聚殿前,独独少了佐相一人。于是,关于这位尊贵之人的去向就成了朝议开始前诸人的热门议题之一。
“乔大人何故缺席?”
“据说是昨夜被蚊虫叮咬,唯恐君前失仪,因而才告假了。”
“只是被虫子叮一下而已,不至于搞到仪容有失的地步吧。”
“哪有那么轻巧!似乎半边脸都肿了,不得不回到府中静养呢。”
“吓?这么厉害?到底是被怎样的毒虫伤到了?”
类似的小声议论直到朝议开始才嘎然而止。
〔注〕灵香草又名熏衣草、香草、黄香草,是广西的名贵特产,气味芳香馥郁,能驱虫防蛀,香味几年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