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的时候,文清辉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侍从引领下向宫门而行,行至某处僻静的荷塘,他不经意间瞥到山石背后的一角衣摆,当下停住脚步,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借口遣退侍从,待到四周无人时便迈步朝塘边寻去。
坐在假山背后的果然是他的友人、西黔大名鼎鼎的天女殿下,此刻她正盯着面前的一池荷花,浑然不觉他人的靠近。
“羽飞。”为了避免落下唐突佳人的恶名,离对方尚有一丈远的时候,文清辉有意加重了脚步,同时低声唤了一句。
池畔的背影纹丝不动。
即便是在宫中,这位天女殿下的警觉性未免也低得太过离谱。抱着这样的感叹,文清辉抬高音量再唤一声,同时向前走了几步。
这次对方终于有所回应,抬手揉了揉眼,然后转头笑着招呼他——一如平常。
不过,那些不自然的动作以及略微暗哑的嗓音已经成功引起了文大学士的注意。
在附近随便拣了块石头坐下,文清辉不动声色地调侃道“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淡风拂过水面,撩起数环静谧的涟漪,荷叶无声地摇曳,恰似绿色的裙摆翩翩舞动,眼前的风景固然悦目,但离摄人心智的程度还有不小的差距,决不至于教人忽视了周遭的一切动静。
“没什么。”乔羽飞抬了抬嘴角,视线由好友身上移至离她最近的那片荷叶,神情有丝恍惚,“有人难过的时候见花流泪对月伤心,看身边事物的眼光也和平常不同,先前我一直以为果真如此。不过,我今天趁机试了试,发现这种情况对我不适用。即便我觉得难过,在我眼里,这里的景色还是这么美,一点儿都没有因我的心情而失色。”
说到这里,她呼出一口长气,下巴抵在膝上,扭头对友人笑道:“说不定,前人的经验没有错,是我还不够伤心。”
一只温热的手掌适时覆上她的头顶,熟悉的声音自身畔传入耳中:“不用笑了。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
吞下早已涌到嘴边的一串哽咽,乔羽飞哑声拜托好友:“清辉,请你好好照顾鸣玄,以后我不能再见他了,抱歉,我、我食言了……”她只顾着断断续续地述说,完全没有察觉到在她开口后,停留在她头顶的手掌倏地僵直了片刻。
“我原打算找到答案之后,即便是拒绝,也一定要当着他的面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下次见面便是答复之时,我是这么保证过的……可是,这种事……真的,真的太伤人了,我不能……不想鸣玄像我一样难过……我不想……”
这段话中已经透露了太多讯息,只要将这些信息联系起来,那么……
以轻松的口吻掩饰实际的心境于某人来说实乃小菜一碟,文清辉回神之后随即便道:“鸣玄那家伙可没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娇弱,放心好了,我会看好那小子的。”
“谢谢。”这个承诺令乔羽飞安心不少。
手掌安慰似的在她头上轻拍两下,好友接下来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羽飞你终于有了心仪的人了么?”
乔羽飞抿紧双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这位不识珠玉的仁兄是何方神圣?”
玉盘当空,足以令月光笼罩下的一切事物无所遁形,然而,即使银辉再过皎洁,世间总有连这纯净之光也无法照亮的阴影地带。
“大人?”一声低呼后,月华迅速认出了眼前背影所属之人,庆幸方才没有高呼出声。
短暂的放松之后,忠心的侍女不由皱起眉头,音量压低的同时语气也冷了下来:“已经很晚了,乔大人公务繁忙,不如早些回前宫休息。”
黑暗中的那道人影沉默良久,末了依旧停留在月光无法触及之处,无视对方的逐客令,轻声问道:“她……很晚才回来?”
“殿下心情不畅,前往园中散心也属自然。”面对眼前此人,月华的态度始终恭敬,口吻却愈发冷淡。
那人对她的轻慢似乎一无所觉,略微点了点头,向憩霞殿漆黑的门窗凝望片刻,而后毫无留恋地转身,作势欲走。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月华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住对方:“大人,如果我将大人此时的情形告知殿下——”
挺拔的身影蓦然一震,月华怀着一线希望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回答,然而夜凉如水,那人向来温和的声音却有如冰霜一般寒冷,令她当即僵直、无法将未完的语句接续下去。
“殿下能听进你的建言是一件好事,但是,月华,不要将你对她的影响用在多余的地方!”
丢下这句,那人大步离去,再无停留。
如果所谓的感情仅限于一般程度的动心,结果就只会落得擦肩而过。
躺在纱帐之中,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乔羽飞脑中翻来覆去全是荷塘边好友说过的这句话。
回顾几个时辰来发生的种种,她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谈何容易!
难道他的拒绝只是因为她的喜欢还远远不够?或者,连喜欢的这个程度都尚未达到?那么,谁能告诉她,要多少分量才算是喜欢?要怎样表现才算是恋慕?要做到哪种地步才算钟情对方?
而她最想知道的是,既然喜欢一个人并不快乐,为何还有那么多男男女女趋之若鹜、甘受这份苦?
“你心里的那个人……终究不是我,纵然我和他有着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你爱的依然是他,对不对?对不对!”
狂乱的表情,凄厉的追问,她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不感到害怕,只觉得悲伤浸入心底深处,既酸又涩。
完全是下意识的,她觉得眼前这人曾在她的记忆中占据着一个位置,但记忆却模糊起来,像一个幸灾乐祸的旁观者一般,拒绝给她任何提示。
“为什么在别人眼中我可以代替他,在你眼中就不能!?”
因为喜欢是唯一的,所以不可代替。她忍住心痛,默默回答对方的逼问,顷刻间,对方的身影消失了,她一转身,新的人形慢慢凝聚,她心脏狂跳,不得不抬起一只手用力攥紧胸口。
“我的确骗了你,骗了所有人,可你能否原谅我、留下来?”依旧是同一个声音,可语气却与片刻之前截然不同,几乎近似于哀求了。
似乎是听到了无声的拒绝,对方的音调再度高亢,字字句句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苦:“为了孩子,为了国家,为了百姓,难道就没有一个理由足以让你留下?你就爱他爱到那种地步!?”
“我……”她努力地发出声音,但越是如此越是无法正常呼吸。
模糊的身影再次化作云烟,这一次凝结成的人形不再清晰,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在沉寂了许久之后轻轻发问,听起来宛如垂死之人的吐息一般,断断续续不很分明。
“如果……那天等在树下的人是我……是不是就可以……”
“余生……我会在那棵树下……这样……当你再次……”
她闭紧双眼,捂紧耳朵,鸵鸟似的等待梦魇结束,然后沉沉睡去,脸上泪痕纵横。
同是用于关押人的牢房,不会因它的环境布置而改变它身为国家强制暴力机构的本质,但乔羽飞仍旧忍不住一路走一路感叹:自己当初在东垣被关时的待遇跟千夜这次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样子某人事先和这里打过招呼……
念及“某人”,乔羽飞脚下一个踉跄,随行的佳音急忙扶稳她,急急唤了一声“殿下”。
对比自己还小的亲信笑了笑以示安慰,乔羽飞选择将某人的名字与看守诚惶诚恐的絮叨一起挥去,继续坚定地走向地牢深处。
直到前面的喧哗远远传来,行走中的女子脚步一顿,疑惑道:“怎么回事?这么吵?”
看守苦着脸请求:“殿下,还是让属下先去通报里面——”
话才说到一半,乔羽飞已经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因为那片喧哗当中最突出的显然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声音。
“要打赢我?等下辈子吧!”不可一世的少年对着趴在地上的手下败将时依然不忘落井下石。
输家也很有几分血性,退场时也还记得预约下次挑战:“……你!这次我认输,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打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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