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又到了晚膳时分。
由于前一个晚上的变故,憩霞殿的小厨房自创造了宫中单日绿豆消耗量最高的纪录后再次启用,殿中其他人的伙食仍由膳食坊送来,而病人以及此间主人的三餐则由月华她们亲自烹煮,不假他人之手。
也幸亏如此安排,憩霞殿才能在遣退其余宫女后依旧勉强运转,没有陷入人手不足的窘境。但这同时意味着某些人——譬如憩霞殿实际的管理者、天女的贴身侍女月华的工作强度一下子提高了数个等级。
察看过晚膳烹制的进度之后,月华匆匆自小厨房折回寝殿,一心二用地计算着病人服药的时间和几位御医的膳食安排。眼看绕过一树海棠之后便是直通寝殿的回廊,她却就着霞光眼尖地瞥到殿门外多出一道男子的身影。
她当即扬声喝道:“何人在此!?”
对方似是吃了一惊,转身欲遁,临了却改变主意留在原地,任她疾步走近。
“你是……晓生?”看清此人面孔之后,月华眉心微拢,语气依旧严厉,“你在殿外做什么?”
对方惶恐躬身道:“在下听说佐相大人已然能够起身,所以想来看看大人体内的余毒是否已经清除干净。在下本想托人通传,可等了半天工夫却见不到诸位宫女的身影,又不敢贸然进门,只好在这里守着……”
月华向左右扫了几眼,确定门窗紧闭、此人没有看到室内的情形才缓和了语调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进去禀告。”
她丝毫不曾发现,在她转身之后,那双幽瞳中的惶恐神色当即褪尽,阴郁的视线在门缝处一转,旋即停留在寝殿的雕花窗棂上。
月华进去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病人躺回了床上,唯一的看护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方正处于隔灯两相望、相望却无言的诡异情形当中。
因而她的通报似乎恰到好处地解除了室内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气氛,她的主上表现得尤为急切:“是吗?快请他进来!”
月华随即出去领了晓生进来,他这边未及叩首,已被乔羽飞出声阻止,直起身站在床脚,而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瞬,病人的神情怔了怔,紧接着连咳了数声。
“怎么回事?晓生,你赶紧过来看一下!”
病人勉力止住咳声,摆摆手道:“没什么,不妨事。”
晓生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道:“大人兴许是被□□侵蚀了心肺,待余毒清除后自然会没事。”这番宽慰的话却不是朝着病人,而是对着满面忧虑的看护所说。
乔羽飞眉间忧色稍解,起身让到一边,要晓生仔细察看病人的情况。
晓生谢恩后恭敬坐下,得了病人示意方才开始把脉。病人伸出手腕的同时道:“多谢阁下救了乔某的性命,乔某感激不尽。”
与病人年岁相仿的青年连道“不敢”,病人顿了顿,又道:“乔某在宫中早已听闻阁下高才,如今又得阁下相救,不知阁下一身本领习自何处?”
“晓生有一个厉害的师傅,而且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不必别人教也能学得一样好。”回答的是乔羽飞。
专注把脉的青年略一颔首,道:“诚如殿下所言。”
病人眼中的光芒闪了闪,继续道:“那阁下的师傅如今——”
话音未落,某人抢答道:“已经亡故了。”
青年随后点头:“正是如此。”
病人抿了抿唇角,再道:“那阁下家中是否还有兄弟姐妹——”
清朗的声音再接再厉:“晓生家里只有他一个,正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青年恰在这时离座起身,垂首禀报:“大人体内的余毒剩不到两分,但为防万一,仍需服用几帖解药,至于其他调养药品则要烦请御医大人们斟酌定论。”
旁观的月华有以手扶额的冲动——她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留在殿里的这两位又杠上了不成?想必是哪里出了岔子,却可怜了那个无辜被夹在中间的局外人……
不,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草民现在就去配药。”青年从从容容地告退,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佐相与天女之间的异样。
就是这处可疑!
一个在宫女面前尚且畏首畏尾的平民百姓为何能够在地位无比尊贵的天女和佐相面前镇定回答、进退从容?
端丽的女子眸光一沉:这个晓生的确有问题。
“月华,你留在这儿,我出去转转。”
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月华想也不想地应了声是,而后才记起询问对方的去向。
“厨房。”
对方抛下这两个字关门走人,月华顾不得屋里还有一人,刚想追上前劝阻,背后传来没有起伏的声音:“月华,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月华当即止步,她已经猜到了对方即将提出的问题。
被侍女们以碍手碍脚为由赶出灶间后,乔羽飞不得已抱了研钵和木杵转往厨房外围,一边研磨一边凑到墙根下参观高手煎药。
药香氤氲,乔羽飞盯着研钵中不断增多的黑色粉末,渐渐感到困意袭来,长长打了个哈欠后,顺势揉了揉眼角。
身边立刻传来关切的询问:“殿下休息得不好么?”
乔羽飞忍下继续打哈欠的冲动,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些,最近入睡后总做梦,睡得再多醒来也会觉得累。”
对方似是犹豫了片刻才开口:“殿下梦见了什么?”
乔羽飞认真回想了一番,却不曾想起任何梦境中的细节,末了回答:“应该是梦见了认识的人吧,虽然没什么印象,不过感觉很熟,说不定是月华她们呢。”
她的思绪被药雾浸洇,一时有些模糊:真的是月华她们么?梦里无时无处总是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依稀她的梦境中也常常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药材香气,循着这缕似曾相识的气息,她好像可以想起什么……
“晓生,你有没有听过‘微澜’这个名字?”
正在用蒲扇控制火苗高度的青年闻言一震,手中力度一个不察,火舌顿时燎到了他的发梢,空气中同时弥散起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青年即刻恢复了平静,镇定道:“殿下,这个名字……您是从何处听来的?”
“只是觉得耳熟而已。怎么?你知道这个人?”
泥炉中的火苗不再剧烈地跳跃,青年重新摇起扇子,一面凝视着炉中烧的通红的木炭,一面解释道:“据说这是两百年前的天女的名讳,‘名为微澜,实能滔天’——这是初代君王对她的评价。”
此言一出,乔羽飞当下诧异无比:“天女的名字?宫中收藏的那些史书上怎么没写?”
“据说那些史书是后来所补。”青年继续语调平淡地爆猛料,“初代王辞世后,宫中曾失过火,关于天女的所有正史记载和画像全都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不等听众提问,他继续道:“师傅的高祖有幸收集到几本流落到民间的史籍,其中刚好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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