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场景如此协调流畅,仿佛时间设置了一小段轮回,每隔几分钟就要将同样的剧情循环一遍似的,无休止地重播。
同样的场景不知第几次上演的时候,少年用耳语般的音量开了口:“羽飞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身后传来佳韵更轻声的回答:“从……之后,只要没人同她说话,殿下……就是这个样子。”
仿佛沉浸于美好回忆中的笑容没有半丝伪装勉强的成分,正因是自然的流露,才令观者格外心惊。
少年握了握拳头,上前叫了声“羽飞”,桌案前的身影没有回应,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眼乌漆漆的,没有一丝神采。让人不禁怀疑:她的神智,是否清明?
心头一惊,少年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此间主人终于眨眨眼、看向声音的来处,露出意外的浅笑。
“陛下,你怎么来了?”
放下纸笔的同时,她显然注意到了自己留下的几笔墨痕,回头向月华询问:“我方才又在发呆?”
恍如月辉的美丽女子温声答道:“没错,殿下盯着书稿走神了,想必此页内容格外艰深吧。”她边说边淡定地研墨,相比某人拿起手中书稿的时候,她手中的描金墨锭已然少了一截。
而佳音则将弄脏的帕子藏入了袖中。
乔羽飞毫无所觉地起身迎向少年,后者得以更清楚地端详她的面容。
“陛下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勉强,国务虽然重要,但还是身体健康更要紧。”
少年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为什么他是被安慰的那一个?或者,对方根本不知道某人的死讯?
他含疑的视线扫过殿内,其余三人皆垂着头,没有对上他的目光,唯一直视他的双眼带着忧虑和关切:“陛下?你还好吧?”
“你们退下。”
转念间,拥有国君身份的少年做出了决定,在门扇合住之后,他一字一句地告知:“羽飞,王兄他……留在西北了。”
笑容淡去,平静不变,欠缺血色的唇张了张,吐出几个简单的字:“嗯,我知道。”
少年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脸上,沉默许久再度开口时,声音明显有些黯哑:“我以为……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他……”
“是啊。”
一瞬间,仿佛有无尽的哀伤痛楚自他正对的那双黑眸中溢出,再要细看,已被释然的笑意掩盖起来。
反常的回应令少年浑身一震,接下来的话语更令他僵在原地。
“果然瞒不过你。”
这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要隐瞒吧。反而是少年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甚至避成了习惯,即便在思绪一片混乱的状态下,本能的反应仍是转移话题。
“关于王兄的处置,这两天就要有结果了。”
乔天宇任佐相四年有余,推行利国利民的良政不计其数,其人如砚,行止端方,言可载物,素来是百官之楷模,国家之栋梁,只可惜一念之错,误入歧途,担大逆不道之罪,声名尽毁,不得善果。
但他毕竟是当今王上唯一的兄长,别说此前兄友弟恭,单是良臣如此,纵然罪证确凿,终究让人怀疑朝廷识人之能,若判以谋逆大罪,与国君之威信亦有损伤。
有人据此提议将其功过相抵,定一个行事不力、为叛军所挟的罪名便罢。
但这个提议毕竟隐瞒了部分事实,至少主张按律判刑的官员驳斥的理由便有“不足以儆天下之效尤”这一条。
由于国君迟迟没有定夺,两拨人吵得乌烟瘴气,此时提议功过相抵的那拨人里又生出新的观点,说乔天宇虽有罪在先,但却死于力战乌迟军之后,叛军因此尽灭、乌迟元气大伤都是事实……
“这么论及,王兄岂非功大于罪?”少年漠然说完,紧紧盯着唯一的听众,“羽飞,你怎么看?”
半晌之后,憩霞殿的主人露出疲色,像小老头儿一样驼着背走回桌案前坐下:“天都,这件事上,我难免偏颇,问我是没用的。”
少年疾步跟了过去,隔着桌案坐在对面,声音平缓,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羽飞,我要听。”
对方怔怔看他一眼,低头轻道:“那我要说,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无疑是你和西黔,任谁都不曾像他那般为国尽忠。”
一声巨响,桌面上凌乱的物品几乎弹了起来,脸色铁青的西黔王深吸了几口气,撇开视线:“你的心偏得真是厉害!他就值得你那么护着?”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奇怪的声响打破了冻结的空气,少年王狰狞的表情出现裂缝。
这、这个时候居然——
一盘精致的糕点递到他面前:“吃吧,别饿着。”
泄愤似的夺过盘子开始狠劲咬,拼命嚼,少年以仿佛要把牙齿咬碎的力道转移心中的怒火,两口就将一块椒盐五仁酥吞入腹中。
和缓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一直想要撮合你和我。临行前,唯一的话也是拜托我照顾你。”
未吃完的糕点离了手,掉在前襟上,滚到桌案下。
“我答应了,也做到了,他却食言了。”
端着盘子的手抖个不停。
“我不知道他的计划,但若是他,或许一开始就想促成和乌迟军同归于尽的结果吧。”
盘子“当啷”一声掉在几案上,糕饼屑洒得到处都是。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但在我看来,这才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访客失魂落魄地离开憩霞殿后,忧心不已的侍女们迅速回到书房。
匆匆扫视了一遍屋内情形,月华奔到自家主上面前,尽量镇定地开口道:“殿下方才在吃点心?若是今日有些胃口,我这就叫人——”
未完的话语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爆发统统化为乌有。某人几乎是以撞的力道扑进她怀中,从哽咽到抽泣,直至痛哭失声。
“就算……就算坏消息最多的时候,我都相信,以他的能力,必定可以平安回来,我相信他的能力……我相信他……难道、难道这也错了?西黔……东垣……乌迟……怎样都好,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哪怕缺胳膊少腿……只要能回来……”
这是叛贼头目靖王的死讯传入耳中后,某人第一次将正常的情绪表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