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色已深,初秋的光景日渐萧条,黄叶散落铺盖起了一层薄毯,人迹踏过沙沙作响,已是零落的枝头还时不时将所剩无几的妆容卸下,似发出了一声俏皮的轻叹,便扑簌着偷偷贴上深夜行人的胸膛。
令狐绹勒住马,怜惜的拈起身上的落叶托于掌心,月晖照耀下叶子好似发着光,蜿蜒的脉络竟同手掌的纹路和谐交汇着,一时间几令人分辨不清孰为根本,这不由让他想到木落归本①的兴衰归宿之论。
“子直,雾起了呢,许将落雨了,勿要踟蹰,走吧~”。崔铉轻挑着眉,刚被天子召见的他心情并不算好,如今同行的令狐绹止步不前,清冷的秋夜方又骤起了雾,夹杂着露水渐湿了衣袍,而前方的道路雾气萦绕,已然模糊了双眼,于是整个人愈发的烦躁,便颇有些不耐的出言劝到。
“哎~,台硕莫急,又是一岁之秋,待要看这黄叶须等来年了,来年~,嗨,明日尚不知如何呢~,你瞧这落叶,春发而秋败,比之世间生灵无二,你我亦然,故~,何不短驻赏玩一番”?
令狐绹只玩味的笑了笑,回应的话语却让崔铉升起了火气。
“赏玩?啧啧,子直着实好兴致,今夜应圣人召入内对问,及出所见,我倒偶忆起一首诗来,“内宫传诏问戎机,载笔金銮夜始归。万户千门皆寂寂,月中清露点朝衣”②。这诗文恰如今时,我虽不喜李文饶其人,但诗文确是好的,当下国事艰难,你我身为宰辅,哪里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况且战事将近,圣人虽已做了决断,然世事了了,多杂无头绪,再有你先前举荐的李廓和田牟,此二人皆败军之将,田牟尚还好些,终是个知兵的,然李廓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去岁武宁之变既因他而起,另有其人与陈权私笃甚笃,故而~,我知圣人瞩意宗室于江山社稷实是该当,可~,哪怕是择选一皇子遥领其职也要好过李廓,子直,这事想来是你做差了”。
“哈哈,既你提到了李文饶,台硕我且问你,大中元年,北部诸山奚悉叛,幽州张仲武引兵讨伐,擒酋渠,烧帐落二十万,取其刺史以下面耳三百,羊牛七万,辎贮五百乘,献京师,此卫霍之功也,然此功属谁③?去岁张仲武亡故,会昌武荫散尽,而三州归国事又为机巧,如此谁来为圣人赢取大中第一功?如若当初是换了你在武宁,会当如何”?
“兵者凶也,兵强则灭,木强则折④,徐州四战之地,南北之襟要,京畿安危所寄也,大唐自藩镇并起多受其害。再有虽是会昌时剪灭佛门获利极大,可这所得又能耗用几时?江南赋重,粮,盐铁,茶,多由漕运经徐州输运,如此紧要之地怎敢任其分拒?非指李廓,凡欲使大唐中兴者谁不意图之?勿论是谁,这乱事终不可免,只李廓适逢其时罢了~”。
“我举其人,亦非谄惑君上,我只一问,权知招讨,此重任也,如不用他还可用谁?是那取三州已无可封赏的康季荣?还是你我罢相出镇”?
“这相位~,台硕可舍得”?
“你~,罢了,说你不过~”。崔铉闻言面色一红,竟是无言以对,忙自顾拍了马匆匆而去。
见崔铉离去令狐绹也不挽留,只笑了笑,重又捧起掌中黄叶,默念到:“心窍玲珑貌亦奇,荣枯只在手中移⑤”,枯荣岁岁今时只得其一,却不知来年能否得兼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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