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瞧见青花紫底长袄素裙的姚晟澜,笑得眼角的尾纹也透出喜悦。
“那么冷的天,大爷好歹也接一接才是,怎么好让姑娘走那么远的路来看我这个老婆子。,还带了那么些礼物。”余姨扫了一眼屋外搬着礼物的仆人,嗔怪的语气抱怨着汪鸿瑾,又复望向姚晟澜,既是赞许又是孺慕。
姚晟澜站起来,掺过余姨的手,低声说,“余姨瞧你说的,孝敬你,是我们晚辈的本分不是。”
余姨年轻是王府的家生子,祖父辈在府邸的奴仆里也是殷实的,对着姚晟澜送的礼物见是养老补身的药物也不会没见识,她知道一些贵重的药物价比千金的道理。
余姨也许是许久没见过汪鸿瑾了,居然也不知道他如今已经是威震北平的一方师帅,细细的询问着姚晟澜关于汪鸿瑾的饮食起居,姚晟澜自然是挑着知道的巧妙的答了,毕竟他们在杭州有过数月的相处。
最后还问道,为何至今还不愿意进行婚礼,姚晟澜低头莞尔一笑,像是羞涩,心底却如针所刺。婚姻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她的婚姻不过是各方势力权衡利弊的一场争夺,早早不是她和他的事情,也许也不再会她和他的婚姻。可,姚晟澜仍旧在赌。
她低低的抿了一口茶,嘴唇轻轻的摩擦过茶杯的边缘,有的只是微笑。
余姨感叹,“多漂亮的儿媳,夫人如果看到,一定是倍感欣慰。”
姚晟澜抬起极亮的眼眸,道,“余姨,夫人是何时去世的,我想到时候去拜祭。”
余姨笑了笑,欣慰的望着姚晟澜,默默地眼底有了泪光,“难得你有着份心,夫人是辫子军进城的那年去的。老爷只顾着自己和部队先走,姨太太抢金掠银的,家里乌烟瘴气,一群要命的爆匪进了府里……夫人……夫人就这样没了。”
姚晟澜闻言,心底震撼,难怪汪鸿瑾会怨恨父亲入骨,原来汪祈虞也做下如此不齿的事情。久久的听着余姨如何从北平城里背着汪鸿瑾仓皇出逃的经历,到汪鸿瑾在一群表里不一的妻妾之间不容易的成长。心道,他如何不会恨那群女子。
余姨拭了拭眼角,语气有了一丝泄愤,“那些个妖妖娆娆的姨太太自然不会有好下场,那些年兵荒马乱的,去的,病的,卖的,走的,最后留在老爷身边的也就剩下了两个姨太太,大爷二爷和小姐。”
“小姐?”姚晟澜头一次听说汪家除了汪鸿瑾兄弟还有一个小姐。
“是啊,”余姨追忆的神情带着一丝苦笑,“小姐去世的时候不过十四岁,闺名叫小昭,记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九。虽然是姨娘生的,可是在家里也就数她对大爷最亲近。”
姚晟澜置身在仆人热闹搬运声的屋内,心神却飘到了九霄云外,想象着那个小昭的模样。
余姨抬头望了望屋檐外灰沉的天,继续道,“小姐去的也是冬天,凡是到一年最冷的时候,大爷心底就不舒坦,夫人和小姐去时,都是极冷清的天气。”
姚晟澜忆起了在杭州的冬天,有夜与他相拥时,他睡眠安详,梦中时有呓语,那份惬意与安心。原先以为仅仅是信任,却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将她当做亲人一般的习惯,又或者是一种取暖的安谧。
只是,她在他心中,还是那样的重要么?
也许是一剂药,药也有过期的时候。当他拥有的那么多,当他站在北平的巅峰习惯了俯视,她还是他需要的么?
其实,你赌的是你自己,究竟汪鸿瑾的心中还有几分的你。
姚晟澜眼底滑过凄迷的颜色,对着余姨近乎完美的微笑,如同他们之间一如从前,如同她还是那个等候他的婚期的新娘。
再过了一夜,姚晟澜悠然醒来,辗转在床上再能入梦,便是侧身枕着软枕,竖耳倾听屋外的簌簌雪落和呜呼寒风。房间里的炭炉烧得红火,时不时啪的一声细微的炸响。记得有前年的杭州,去年的北平,身边都有一个人喜欢拥护在自己的身后,一齐听着冬日晨曦里的凛冽和安宁。
今年,我是否还应该再等着那人的归来,而这样的等候,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今年,我也许是一个人了。
“你确定你怎么做会有用么?”舒浩启的声音在姚晟澜身后响起,姚晟澜晃过神,回首略显迷茫的看向他。
“你在听我说什么么?”舒浩启又问了一遍。
“你问我,这样做有用么。”姚晟澜不难猜出舒浩启的疑虑。
舒浩启不做声的蹙眉而立,正思考着,孔立夫穿着一身西服走进了姚晟澜的小院里,见二人在商议,只伫立在了院里。
姚晟澜不难看见孔立夫的到来,可终究不好让他知道他们的打算,便是扬声道,“二姐夫。”
舒浩启对看了姚晟澜一眼,只见她不慌不忙,笑容如常,便也猜到她是不愿如实告诉孔立夫他们暗箱安排。也是换做了一番慵懒恣意的面孔,对着孔立夫大方一笑,“立夫兄,好久不见。”
孔立夫缓缓走进屋里,眼睛看着姚晟澜,无可奈何的声音发自肺腑,“晟澜,你不必再想尽办法尝试去找汪鸿瑾了,曾家的事情,汪鸿瑾根本帮不了忙。”
曾家是牛家最深恶痛绝的对象,虽然牛素云和曾襟亚曾经是夫妻,可多年来的争吵早磨灭了夫妻间的感情。牛素云痛恨曾家对木兰的偏爱和丈夫的懦弱,加之姚家的这门间隔的仇,只会帮着娘家来斗垮曾家。孔立夫如今帮着南京的一位公正无私的专员调查着牛家的案子,牢狱中的牛似道为了牵连更广,分散注意,交代出几处贪污的价值不菲的房产上有曾文璞的签名,一把拉了曾文璞下水。
曾家人一筹莫展,唯有求孔立夫出面,希望能劝专员手下留情,留下曾文璞的半生清名,而孔立夫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愿意让牛家白白脱罪,却也使得曾家的种种误会和责怪。木兰这时悄悄找来了晟澜,希望妹妹能通过其他的行径帮助曾家躲过一劫,不受牛家的连累,也不致使孔立夫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当姚晟澜和舒浩启在陈翔的身上找不到突破之后,姚晟澜便去了一趟汪鸿瑾曾经带她去过的郊区小屋,那是汪鸿瑾的母亲旧仆余姨养老的地方。至亲至义,都会是触动汪鸿瑾的一个办法。
姚晟澜选择沉默,闭目摇首。冬日里清冷的白光照在她的年轻的面庞上,白玉无暇的昳丽肌肤,有伤心而疲惫的痕迹,孔立夫头一次这么近去看她。
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记得数年前见到她,笑靥如花,斯文内敛,为了家庭,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她步步谨慎,唯恐生变,直至爱上了一个一直畏惧逃避的人,讨着那人的容易触动之处,而运筹帷幄,费劲心思。
为的仍旧是她所爱的人,和她的家庭。
“从前他说,他爱我,只是因为他爱我,如今我才知道要做到这点有多难。二姐夫,即便没有曾家的这件事,我也会费尽心机找他出来。在我一日没有受到他汪家的退婚书,我一日心中所带的希冀就不灭,我并非无路可走,我下定决心想要找到他。”
也许,他不会再爱我,可我要证明,我是真心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