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翊均并未给牛思黯问话的空当,他抓住机会,将神策军都虞侯豆卢著诬告穆庆臣一事扼要一说。
宰相满面愕然:“此事足下从何得知?”
“朋友在禁军里有些人脉……”
“足下到底是谁?”
“某是谁,不重要,相公您如何做,很重要……”张翊均目光灼灼,一双剑眉皱得恰到好处。
牛思黯抱臂而立,垂目沉吟半晌,末了他只淡淡地道:“二位请回吧……”
与此同时,大明宫,紫宸殿中的气氛仍旧肃杀。
见天子颔首,王守澄正欲行动,一声哭喊却陡然从殿陛另一侧响起:
“大家,万万不可!”
声音的主人是马存亮……
马存亮言罢,扑通跪倒于天子御座前。
“穆庆臣谋反,是失臣节!”王守澄面向天子,深揖拱手,然而说出的话却明显是说与马存亮的:“此等逆臣,留之何用?何不速杀?”
“如此,则京城乱矣!”马存亮据理力争:“陛下宜召他相共议此事!”
“陛下,穆庆臣谋立漳王,此事证据确凿,”王守澄句句不离漳王,他也算准了天子的内心,便一口将其咬死,“若奸邪不速除,恐损大家威仪!”
望着天子听到漳王二字后紧绷的神情,王守澄嘴角露出一抹阴气逼人的冷笑,志在必得。他的算盘打得很巧妙,他正利用了圣人龙颜大怒,通过不断提及漳王来火上浇油,为的就是让火烧得更旺些,进而蔓延开来。因此马存亮若求情失当,非但保不住漳王和穆庆臣,就连马存亮自己都将被攀咬上。
马存亮如何不知这份神策军将的供状背后,恰是王守澄的影子。但漳王贤明,且广结名士、富有人望的名声早已令圣人心存芥蒂,而正因之所忌,谗间漳王这一招一旦适时打出,无论是漳王还是穆庆臣,都将极难脱罪。
马存亮顿首不已,泪湿衣襟,叩头声响彻殿陛:“杀一匹夫尤不可以不重慎,何况亲王宰相乎?”
王守澄阴邪一笑,立在天子身侧,手入袖笼望着长伏于地的马存亮,心中腾起一股病态的满足感,“马内使莫不是要为谋反辩驳?”
“老奴不过一圣人奴婢,死便死矣,无甚可惜……”马存亮伏地不起,声泪俱下:“只是此事尚存疑窦,老奴不敢令大家背负冤杀臣僚的恶名!”
天子有些犹豫了,他又一次拿起帛书供状:“可是马内使也听到了,禁军供状所言,穆庆臣勾结十六宅,谋立吾弟,阴谋篡逆,一并还有那宫市品官晏敬则的口供,证据确凿……”
马存亮扬起头,前额已然被磕得鲜血淋漓,面颊上的血泪交融,看得天子触目惊心,“陛下富有四海,安容不下一手足乎?”
天子默然。
“手足……”
天子轻声咀嚼这个字眼,似是被触动了心弦,他缓缓改容,先前紧皱的龙眉终于微有舒展。
天子言语稍顿,俄而颔首,望向一旁待命的银绯宦官:“那就依马内使所言,先召金紫大臣,于延英殿,同议此事吧……”
张翊均和李商隐出得牛相府,长安竟飘起了雪花,张翊均掸了掸马鞍上的细雪,翻身上马,裹紧了袍服衣领。
“翊均兄,”李商隐皱着眉,不解道:“你觉得牛相会为穆庆臣辩驳求情吗?”牛相最后除却一句简短的送客,便再未有所表示,搞得他现在心里也没底了。再说穆庆臣被诬告谋反,任谁都会主动远离这滩浑水,何况一向奉行与世无争的牛思黯呢?
张翊均轻叹一声,并未作答。他望了李商隐一眼,手掌用力地攥紧缰绳。
“走!我们去丹凤门!”
“去那边干嘛?”
张翊均解释道,如果圣人最后真要对穆庆臣处以极刑,他们必须立刻联系京兆府,防备乱党举事。
随后他脚下一夹,伴着飒玉骓的一声响蹄,马蹄疾踏,在张翊均身后掀起阵阵飞雪,李商隐也急忙跟上,紧随其后。
他们已尽人事,至于穆庆臣的命运,就要看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