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她把照片置于床头的枕头下,这样,他便是时时刻刻的跟她在一起,她随时可以看到他了。
但渐渐地,她原本心满意足的内心,又不满足了,似乎是神放了一根大吸管把满满的一湖水渐渐吸干,湖面是饥渴的干裂着了。她的不满足,迅速变成难于驾驭的烦躁不安。她渴望看到陈渐真实的躯体,渴望听到他温柔的话语,默默地凝视着他宁静的脸庞,那是何等的幸福啊!她后悔刚才那么羞怯,不敢大胆留在学校、留在他身边。她按捺不住了,她感到,如果此刻不能马上见他一面,看上他一眼,就会立刻垮掉,她纤弱的躯体可受不了这思念的碾压!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有人一一尤其是女人一一因为爱而发疯而自杀。爱情的力量是那么大,甚至有人认为应用“魔力”而不是“魅力”来形容。
她看看摆钟,还不到五点,她从学校回到家,还不足半小时呀!她忍受着情感的煎熬不敢起步,怕别人察觉了会笑,更怕陈渐笑。望着学校的方向,她默默泪流,如果是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大概听到内心的呼唤,就不顾一切,匆匆地出了门,足下生风似的,飞快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她满怀激情地走进学校,急不可待地向陈渐的门口张望。可是,还不足一小时,那扇门就闭得紧紧的了。“他到哪儿去了呢?”她放慢脚步,双腿渐渐地沉重瘫软无力,一路的美好憧憬没了踪影,喜悦冷却成一滩酸楚。但她不愿放弃,依然向前,真恨不得马上敲门。此刻理想中的陈渐,一定是孤独地坐在床沿,在悄无声息的房子里静坐,思念着她,一心等着她的到来。他是喜欢热闹,但也钟情于寂静,懂得“给心留一片清静”的那种人,正如她自己。但她没有勇气去敲门,甚至羞怯于再朝那个方向走近一步。她总觉得有人,或是看不见的爱戏弄人的鬼精灵,躲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转了方向,在清寂的校园里踯躅独行,她不愿离开,她要跟他在同一个园子里。留下的理由,是找个人谈谈一一她真想找个人聊聊,她此刻太需要与人交谈了。校园树影婆娑,偶尔有人走动,找谁交谈呢。她希望碰上一个比较熟悉的人,李清芬最好,上她家太远了。啊,不,不要碰上李清芬,最好是那些泛泛之交,譬如学生。当几个女学生有说有笑地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又木然了,悲苦地祈求:千万别再碰上人,就让我独自忍受这一切吧。
她忧郁而孤独,丁香一样的惆怅,她再次留恋地眺望那扇门,希望看到解救她的曙光,却看见心宽体胖的校长。校长正与两位老师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什么,该不是已窥察到她的内心,在拿她的行径开心吧!他那圆圆的脸庞,为何总转向自己这边,诡异地微笑着,这微笑意味着什么呢?苏杰感到无地自容,不能再留在校园里了,不能成为全校议论的笑柄!她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径直向校门口走去。
“也许校长未能猜到我的内心世界,他的感觉如他肥胖的身躯一样并不灵敏。”她跨出校园,立即舒了口气。但看不到陈渐,她又不甘心。可是,他在哪儿呢?也许他到菜市场了,这个时候,他该准备晚饭了吧。她的双脚,又机械地向菜市场的方向走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放过。菜市场熙熙攘攘,杂乱无章,浊水横流,臭气熏天,鱼贩菜贩屠夫扯开嗓门大声招徕顾客。想起一团乱糟糟脏兮兮,苏杰就想呕吐,但为了见到陈渐,她的两条腿毫不犹豫地往菜市场迈进,正如舍不得珍珠,伸手到污臭的粪便里掏取。到了一个路叉口,她迟疑一下,她怕正好与陈渐错过,而在此等待又显得太遥远了,她迫切需要见到他。她想陈渐一定是走小路的,因为这条路不太惹人注目,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小路。她感觉中,总有人在窥探她的心事,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都要看她一眼呢?连路边玩耍的两个三岁小孩,都裂开嘴冲着她笑!她又窘又急,难为情得真想哭,心里抱怨陈渐:为了见到你,我真把自己赤裸裸地丢在大庭广众当中啊!你知道我正承受的耻辱么?你快快现身吧!
来到书店门口,她就站住了,小路与大路在这里汇合为一。她怕到菜市场找不到陈渐,会彻底失望,便没有勇气往前走了。在书店门口站了半分钟,有如挂了一个特大的红十字架示众了几个钟头的感觉。这就是奔赴爱情的代价么?爱情差不多把她逼疯了。她竭力保持脸部表情的平静,为的是掩饰内心的痛苦与窘迫。她不能白受这书店的恩慧,于是摸出两毛钱到里面买了一支笔蕊。她对自己说:我是到书店里买笔心的。
可是,陈渐又在哪儿?是自己弄错了吧,他根本就没来买菜!她怕失去这万份之一的机会,禁不住又向菜市场走去,她总不能老赖在这儿啊!她不敢大胆地细细搜寻,眼光匆匆,那些站着蹲着坐着走动着围着圈子的人群中,却没有她心爱的人的身影。她甚至没有漏掉台球处,发现一伙举着球杆的青年人中,真没有陈渐时,她才放心地欣喜。她宁愿找不到陈渐,也不愿他“不务正业”地虚掷光阴。
她彻底放弃寻找陈渐的希望,木偶似的转回学校的方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陈渐的名字,除了要见他之外,其他的一切于她,已是毫无意义。她的思想凝滞了,她甚至想不到张开口,让舌条滋润一下那因为失望痛苦而干涸的嘴唇。
她失神一样要见他,除了回学校,还能去什么地方找?当她要跨入校门时,她呆滞的眼光,再一次触到了校长肥胖的躯体。他依然在那儿!他怎么有讲不完的话呢?因为焦急痛苦,苏杰的生物钟比自然时间走得快,从学校到菜市场的周折总共不够二十分钟,她却以为好几个钟点过去了。她以为校长与那几位老师真捕捉到什么风影,指手画脚地议论着她了。她从木然中惊醒过来,而见不到陈渐的痛苦感觉,体会得更深了。她再没勇气走进校园,只好转上学校外围的那条土公路,慢悠悠地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一回家。
她多么舍不得离开啊!她静静地倾听着校园里传出的欢笑声,细细地辩别着那热闹嘈杂的声音,希望听到一个柔和的清晰的,令人听了感觉舒服的声音,但没有!她本是学校的一员,却像从安徒生的童话中走出,在清冷的街头卖火柴的小女孩,无限羡慕校园内的那片热闹,向往那些无拘无束地嬉玩着的人们一一只因他们那么接近陈渐,与他在同一个园子里。而她,却在欢乐的墙外,这样悲哀、失望、孤寂无助!
她沮丧失神地向前走着,意识到迎面就是那片浓密的桉树林时,她抬头凝望,想进一步以实物证明:她与陈渐是否真爱过,真拥抱过,是不是只是她的单方面的狂恋?
是内心的呼唤感动了上帝么?在离他们的“爱情圣地”不远,她已完全绝望的时刻,陈渐竟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千呼万唤,千寻万觅,此刻的相见,简直是在做梦,白天的梦!苏杰定了定神,才断定真是陈渐无疑,一种心酸委屈感涌上了心头,她竭尽全力才抑制住了泪水。出现的不只是一个陈渐,还有早上“定购”了他的那些男生。远远望去,就如一窝蜂那样汹涌而来,但陈渐却是鹤立群鸡地出众,所以老远苏杰一眼便看出来,而此刻她的眼里,也只有陈渐的存在。他是多么得意啊!那群男生簇拥着他,好像一位凯旋归来的王子。他的英姿勃勃,满面春风,衬着她的悲苦孤寂,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不只惨如黄花,而且更甚者,是残冬的飘零的枯叶。她自卑得抬不起头,觉得自己配不上陈渐,不敢奢望他的爱了。她甚至悲哀得不能以一个平等同事的眼光,迎接陈渐的微笑与眼光。
当陈渐看到时刻思慕的人儿,正慢慢地朝他这边走来时,他惊呆了。她那样微低着头,沉静文弱而又孤单的样子,实在令人见了又怜又爱。只要苏杰一个眼光,他便会不顾这群学生的笑话,跑去呵护她了。心爱的人就在眼前,谦卑到这样让人心疼,叫他如何不失态?他愣愣地凝视着她,如痴如呆,心潮起伏。
“快走呀。”簇拥着他一路说笑着的学生中,有一位推了他一把,毫不客气地说道,“见到婀娜姑娘就走不动啦。”由于苏杰是本校老师,这位学生压低了声音,不让苏杰听见。陈渐脸红了,但依然不能灵敏地走路,如一辆抛了锚的车,由学生推拉着走。苏杰虽听不见学生说什么,却偷眼瞥见了他们做的鬼脸,又羞又急,简直无地自容,斜眼路边的树林,她真想在与他们打照面的当儿当逃兵,用了很大的意志才遏止住自己的此等可笑行为。
快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她与陈渐各自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秒钟,心也几乎跟着停止跳动了。所有的爱与思念都倾注在这一刻!从对方闪亮的眼光中,他们知道对方是怎样以同等的程度热爱着自己!这是心灵交换的一瞬,是满足的一瞬,是坚定自己的一瞬!
当他们以平静的神态包装自己各自走远时,一种失望、惆怅感,又悄然爬上心头。是啊,为何不多看一眼呢?为何不交换一句话呢?哪怕一个简单的普通同事的问候也行呀。思念如蚕结茧,越来越厚,终于在心里凝成痛苦。
这就是爱情么?爱情原来是苦的;燃烧的激情,可以把一个人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