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在啮咬着她了。她默默独行,没目的地孑孑而行,不知要去哪里,只要看到有路,就走下去。上帝啊,别让她的面前出现险谷深渊,她也许会不加思索地踏下去!痛苦已不是狂风疾雨,却一层层如撕不开的茧,她在与这柔韧的痛苦做斗争,既然她不愿向别人倾诉,只能自己劝勉自己了。她宽慰自己:终于有人代替我爱他了,这不是很好吗?这位温柔漂亮的女子,也许更配当他的妻子。是的,这位少女温善贤淑,对他痴心相许,会为他毫无保留地奉献她的所有,自己这方面是远远赶不上的啊!
她一边想着陈渐与他的新恋人,一边分柝着他们拥有的爱情与幸福,又难过地哽咽起来了。遇见了相识的人,她不能言语,唯有点头而已。而别人对她的一个微笑,她会是怎样的感激啊一一她还没有被所有的人抛弃,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爱她!
她强烈地想到了修道院。如果知道中国何处有修道院就好了!中国有修道院么?中国为什么不建修道院只建尼姑庵呢?一一进修道院,并不是为了忠贞于陈渐或自己的初恋一一他已移情别恋,没有什么值得忠贞的了,自己与他的爱,已不再纯洁,不值得永远的记忆了。不,自己需要忘切,摆脱痛苦!如果能够忘切的话,自己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了。这世上有失忆器么?
一一进修道院一定好多了。自己至少受到保护免于再次受到伤害。啊,这痛苦,为何在平静了一阵子之后,越来越深刻难受了呢?我要疯了么,我会疯么?听说一些少女经受不了失恋的打击会发疯或自杀,我是不是也不能幸免?啊,苏杰,你千万不能走上那条绝路,你是一位知识女性,失去了爱情,还有理想与追求,何况还有道德的力量作为你的坚强后盾呢。但我何时才能摆脱痛苦,重见曙光啊!
几天以来,苏杰都是晕晕沉沉,懵懵懂懂的。她相信自己是疯了,是个安静的,内心积结着巨大痛苦的疯子。她感到两耳轰鸣,脑袋呆滞不灵,听别人说话如隔重山,两脚沉软无力,心力交瘁。她想起了班中一位神经失常的女生来。她一直以来都怜悯那位女生,希望对她有所帮助。而此刻,她却在内心苦笑着同那女生对话:“可怜的女孩,我就要来与你一道了,这世上,你并不孤独,我加入你的行列,你高兴么?”她转而又觉得,自己甚至连那女生都不如,那女孩还有勇气一个人到荒寂的坟地里去,逐一读出墓志铭,直到把那片坟地里所有的墓志铭记住为止。自己有这个勇气么?自己只不过是让悲痛镇压着无力振作的自艾自怜的怯弱者啊!
她在潜意识中要振作,要摆脱痛苦的压迫。
活动是驱散痛苦的良方吧。她想起要上街为班里买桶子。学校把所有的花草树木分配下班,她班负责两块花圃。她机械地,步子缓慢地由家里出发到市场上,终于顺利地按售货员的意思付了款一一这于她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两只小小的塑料桶,总共不超过两斤重,但她提着提着,沉沉的如千百斤的铅铁,累得她气息奄奄。她真想停下来休息,却又不好意思一一街上人来人往啊一一她猜想自己内心的焦瘁与绝望,一定是毫无保留地映在脸上了。她偷偷地望着经过身旁的行人,生怕他们会驻足注意、会关心询问她,会过来帮助她。但他们始终没有过问她,她感到放心的同时,立即又更加悲哀:自己被这个世界冷落,完全孤独了!她感到自己心力交瘁得再无法支撑着生活下去,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为学校工作了!
她慢悠悠,有气无力地提着桶子走进校园。远运地,她班的两位学生就跑过来说:“苏老师,我们现在就去浇水。”她呆痴着,来不及有所反应,两位小男孩就接过她手中的水桶,连蹦带跳装水去了。望着飞闪而去的学生的背影,她干枯了的双眼眶,又溢满了两湾清泪。那可是班中最顽皮的两个小精灵啊,平日里她不知为他们操了多少心受了他们多少气,而在她最孤独最悲痛的时刻,是他们首先带给了她安慰!
她的内心受了感动得了滋润,头脑也不那么呆滞不灵了。站在校园里,望着她宿舍的那个方向,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几天来,为回避遇见陈渐,她一直不曾敢靠近自己的宿舍。此刻忽然心血来潮,要上宿舍去,为的是希望见到陈渐。她知道,陈渐虽然已永远地走出了她的生活轨道,但却走不出她的心灵深处,因为他是善良的,温和的,诚挚无欺的,优秀的,一流的,任何男子都不可比似的。特别是现在,当失去他后,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更加完美了。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倒流啊,那样她一定会好好地珍惜,纠正自己,不会因为失去他而悔恨了。他虽然永远地离开了,但她的爱,却越来越强烈,她需要看到他,感知他的存在。只要没有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没有再看到那女子的出现,她觉得:陈渐还是她的!
当她踏上阶梯时,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一一酸、苦,辣,甚至也有甜,她还能感到心跳!脸色也不由得苍白起来。
陈渐正在走廊的公共水龙头处,她莫名地欣喜。陈渐在剖开大鲫鱼的肚,神情很专注,苏杰经过时,他却还能意识到苏杰的到来,并主动地向边靠一靠。他给我让路!苏杰心中泛起了强烈的酸楚。一一也许他在为我感到难过感到对不起吧,他默默地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在向母亲认错。苏杰的心又软了,暗传心语:“陈渐,其实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一直都那么固执、高傲!是我逼你,你不应该感到对不起!”
她噙着泪水走进自己的房间。静静地坐在床上,难于马上再次面对陈渐。她细心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希望陈渐快点儿离开走廊。过了一会儿,却传来了陈渐轻轻的歌唱一一《总有你鼓励》
“……但始终都去找,只因有你再鼓励,再不必将我的内心去关闭,……”
“啊……!这就是你对所发生的一切的回答么?但我什么时候鼓励过你了,我不是求你等我,等我回来么?”苏杰两腮挂着延绵的清泪,哽咽至难于呼吸。她慢慢地回忆,把过去一枚枚的日子,一桩桩的往事连接起来,特别记起她写给陈渐的那封信,她不由默认而悔痛不已。是的,是自己在鼓励他勇敢地接受王珊珊!但可恨的你,你现在接受的并不是珊珊啊!
外面静悄悄的,再没听到陈渐的歌声,她就出来了。走廊果真空荡荡的,陈渐的门关闭着,看不见他的身影,也看不见他新娘的身影。她刹时觉得,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可怜的,每个生命都是可悲的,就是处于恋爱中的陈渐与他的恋人,也是可怜的。他们甚至比别人更值得同情,他们竟不敢大胆地双双出现在公众面前!令人羡慕的爱情变成不见得人的偷偷摸摸!一一也许是因为我之故?我无形中成了王母娘娘了?多么可悲,一切的一切,都多么可悲!
除了痛苦外,她又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空虚无聊,生命在了无意义地膨涨着,像越来越大的氢汽球,稍不留心就会涨破。该去何处寻找生活的支柱啊!
她真担心,自己挨不过空泛无聊的袭击,真会选择自刹!
她深知,自己的悲观厌世是源自失去陈渐,失去了她生命中的精神支柱。她庆幸,生命是短暂的,所有的不幸将随着生命的结束而消失。想着马上就死去,她却又不甘心,好像生命犹有什么值得留恋,值得她等待。是啊,既然生命是短暂的,就应该好好地爱悦这生命,对一切都不必耿耿于怀,不必耿耿于怀!活着,也是一种责任。
回到家里时,她心里平静多了,她相信自己会好好地活着,一直胜任地活到上帝交给她的那个岁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