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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因为我写了一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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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许是看出了杨剪眼中的狐疑,李白的声音更低了,已经不剩下什么底气:“那……除了干这个,你,我们,还靠什么赚钱?”

    “运货,打字,修电器,帮人遛狗,什么都行,”杨剪还是直直盯着他,“给我两百块钱,我可以保证毕业之前没人敢放学堵你,范围从车公庄到东直门。”

    “你还是不要老打架了。”李白眼巴巴道。

    杨剪笑了笑,想,打架确实不好,那你为什么还要装作和我很熟?

    而李白偏偏不自知似的,仍在说着“我们”,“今天吃饱了,我们还是去学习吧,”从他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明显的灵机一动,“夏天的时候,我们在乒乓球桌上写作业,还记得吗?你坐桌子上,一直抽烟,在我的本子上打大叉子。”

    杨剪想说“胡扯”,他上个月才抽了第一支烟,在那之后,也没再破费给自己买上一包,又谈何上瘾。

    “有吗?”说出的却是不痛不痒的话。

    李白让他想到幽灵,与“鬼”存在某种微妙差别……凭空出现,本身就像无稽之谈,却很难下重手去驱赶,竟能让人自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透明的家伙跟在身后很久了。

    巧合是不能回家也不想留在教室的时候,杨剪还真想过利用一下操场上的器材。

    “有啊!”李白信誓旦旦,“有好多夏天呢,我们写了好多好多题,你要我学习,我就不到处瞎玩,但我现在还是这个烂成绩。”

    “那就不是态度问题,是笨的问题。”杨剪总结道。

    “我就是笨,你要我怎么办!”

    “我教你,”这话是从齿间流出的,怎么说得这么自然,好像把回忆的分歧也合并了,“以后上一个大学,我继续教。”

    7

    李白张着嘴,呆住了,杨剪也对自己感到惊讶,之后匆匆离开,又匆匆爬回地面骑上车,两人都各怀心事,保持沉默。

    杨剪心知自己确实不能再说了。先前还觉得是梦,是鬼,是一抓就散的东西,现在却觉得如果真的能够一起上大学也挺不错,这是什么离奇发展?

    填补源自缺失,可是自己真的有这两种东西吗?缺的那一块,是给李白留的?

    并没有吧。

    如果现在他回头看着李白,就会感到难过,新鲜裹着陈旧,是在冰箱里放久了从心儿里开始发蔫腐烂的水果,所以他把老二八骑得飞快,目不斜视。归根结底只能怪那座天桥,黄昏时汗透的校服被冷风吹成冰,推着车,他们饥肠辘辘,顶着鸡皮疙瘩从那桥上走过,却是谁也没有打哆嗦。那时杨剪微微抬着下巴,用眼底去看那颗下坠的太阳,有关以后要做什么,也不过随口一提。

    “我要学物理。”他说。

    “物理是最赚钱的专业吗?”李白绕在他身旁,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单薄得轻飘飘的,能用翩跹形容,像是长出了翅膀。

    “不是。”杨剪的回答没有迟疑。

    “你可以去学医,学电脑,学商科……”李白转身对他,枕着落日倒退着走,“比尔盖茨是干什么的来着?”

    “我要找到自旋大于5的粒子,产生超出光速至少几万分之一的速度,快过引力,逼近极限,”杨剪自顾自地说着,目光落在李白脸上,却又仿佛穿透他看得很远,“我要发明一套能产生这些条件的机器。”

    “我听不懂。”

    “宇宙弦是可以拨动的,时间是可以形变的,我能遇到过去的自己。”

    “那未来的你呢?”

    “就遇到现在的我。”

    “你一定做过自己非常后悔的事。你想阻止什么?”

    杨剪愣了一下。

    “没事,我也做过。”李白扑上来抱他,撞歪了他的车把,却没让他反感,“你要是去时光旅行,也带上我好不好?”

    “我只是想靠这个发财。”杨剪却道。当梦做得太大胆,就会招致普通人的不屑,这是一条媲及定理的因果,整个学校里他最尊敬的物理老师失笑的脸都是应证。被普通人包围是最没意思的事。谁知李白没有不屑,所以李白不是普通人。这样一个人出现了,和他做一场格外长的梦,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夸下悖论般的海口,亦能想象自己做成了文明再发展几百年也做不到的事,尽管承认后悔令人沮丧,他保持着自己绝大多数的警戒,最终也没有承认李白的推断。

    至少这样的相处时光是值得爱惜的,杨剪似乎是第一次,对某一个人,这样想。

    它催生一种叫做感动的,让人不忍心刨根问底的情绪。

    8

    杨剪决定把李白带回鼓楼,带到唱片店去,天已经黑透了,那里很暖和。他们可以共用一张桌子,可以听听他喜欢的歌,或许也可以站在被黑胶填满的墙角,一起抬头,久久地看着吊顶上那颗有着长链子的正七边形水晶灯。

    据说是老板太爷爷留学欧洲带回的传家宝,也是涉及“漂亮”,杨剪会下意识想到的。

    也不用说什么话。

    平静是漂亮的,漂亮的东西也让人平静。

    因此当他们绕过鼓楼,在必经之路的巷口遇见那群混混时,杨剪心里难免升起一股平静被打乱的不悦。李白还在谈天说地,煞有介事地纠结以后要一块上哪所大学,杨剪说唱片店里二号柜子第三排靠左有张他没听过的碟,封面是北大西门的牌匾,他说待会儿找出来给李白看看,以后万一考上了,就买来听听。可惜冤家太多,路当然宽不起来,杨剪定睛看了,确认无疑了,他的闲谈到此为止,路也没有改变方向。

    这是种无需看清五官的熟悉。一个月前他就是这样骑车过去,迎面碰上,停车,那边领头的拦他是有事要和他说,却总把那两句废话像口痰似的含在嘴里。

    只能说高杰养的这群兄弟都太废物,只会挑人落单的时候撒野;也不忠心,他们拿着一沓照片调侃,小弟把塑料打火机往杨剪身上拍,领头的叼着一根,嘴巴夸张地撅成一团,小眼睛细细地眯起来,等杨剪走上前去,给他点。

    让这个不讨大哥喜欢的男孩痛苦,愤怒,用言语或者拳脚,这些年来已经成为了他们固定的娱乐项目,当杨剪渐渐面无表情,也学会了还手,他们就想出更多的花样。

    杨剪对此心知肚明,当时他松开把手,自行车就撂在地上,他把打火机捡了起来,他没有说话,也确实走到了领头的面前。

    点燃的却是那些令人津津乐道的照片,火苗瞬间蹿高,差点烧到了那人的手。

    如果做这个梦就是为了重蹈覆辙——苍天啊,杨剪对打架没什么情绪,却一点也不想再看一遍照片里的画面。应该是这群人偷用了高杰的数码相机,他的姐姐在照片里,没有穿衣服。

    狠且聪明的做法是沉住气,找个机会让高杰听到他们说“嫂子真美”,至少不应该自己把证据毁了,杨剪当时知道,现在也明白。可他回头叫李白下车,又一次松开车把,又一次捡起了那只火机。

    火苗的形状好像都没差别。

    他就是看不得这些东西在世界上多存在一秒了,哪怕是他的梦中,更何况是他的梦中。

    于是那支烟又一次被狠狠摔到地上,和那些相纸一同萎缩成焦臭的一团,被扭打的人群用鞋底碾烂。杨剪这回少吃了点亏,他知道什么时候会聚起来五六双手把自己往地上摁,也知道哪里会扫来一条腿,打火机被踩碎在同样的砖块旁,液态丁烷的汽化嘶嘶作响,在他伸手捞砖的时候吐出同样灼人的低温,但这回杨剪骑稳了,成功把人压在地上,躲过直冲后脑勺的拳头,把砖头拍上领头的脑门。

    还真晕了。

    砖也碎成两半。

    杨剪笑起来,就算他寡不敌众,最后还是没能避免被八个人堵在墙角的结局。十多只手按他的肩膀,他坐下了,看到路灯上安装的相同的挂钟,九点零五分,又是九点零五。疼痛如上次那般溢过了麻木的界限,身上的每个关节都像被卸开了一遍,潦草地拼回去,他暂时使不上力气,鼻血不住地流,似乎也没有几块皮肤是好的了,血又黏又热,流过很多地方,变得冷。他用模糊的视线扫过那些拥挤的人脸,心里想的也是重复的事:如果你们今天没把我打死,以后你们都不会好过。

    第九个小弟把领头的扶了过来,刚醒,一瘸一拐的,手上似乎也没力气。杨剪记得自己被抽了二十个巴掌。

    牙齿该咬起来了,免得抽在脸上的冲力让它们弄伤自己。他继续想:你们会死,我知道。

    然而那一巴掌高高扬起,却僵住,最终也没能落下来,狞笑钉在脸上,那张脸也扭曲了。杨剪在眼底察觉亮光,是个刀尖,把那个胖子扎透,差一寸抵上他的胸口。

    “北京大学,”李白就在这张脸后与他相视,在耳垂旁,肥厚脖颈处那个拥挤的角度,露出那双清澈的眼睛,方才的对话就像从未中断,“你会考上的。”

    说罢就拔了刀,剩下九个小弟应该是吓傻了,或者没有,杨剪抹开眼角的血污,没来得及辨清他们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只瞧见他们像是被绑了的猪,一人被李白割了一刀,割在眼睛上,他们痛苦地捂住双眼,倒在地上抽搐。

    刀刃还是雪亮的,一点血也没沾,李白把它随手丢在地上,走到小路对面,推开了唱片店的门。

    9

    杨剪看他的背影。

    全神贯注。

    充血状态下,店里的暖光也能让眼球刺痛。那时也是一样,长发披肩的老板牵着自己养的小土狗跑出来,吼了句“报警了都给我滚”,众人一哄而散后,她蹲在杨剪旁边。她身上有股甜滋滋的面包味儿,说十打一太不地道,也说这样的小屁孩儿她见多了,重点中学的倒是头一个,见杨剪太疼,又把刚点上的烟递给他抽。

    杨剪坐在原地,衔着那截烟,第一次尝到烟草的味道,呼吸悠长,他终于不再自虐般盯那些水晶了,侧目望向她,每个字都划过腥得发咸的齿间:“我是哪样的。”

    “每天没个正经事干,愤怒啊,不屑啊,要反抗啊,都喜欢来我这儿听摇滚,这条小巷子快成斗殴圣地了,”老板眉眼弯弯,却叹气,“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管你吧。”

    杨剪没有辩解,只是笑,放松地仰靠在老房子已经没了尖角的墙棱上。小狗不停地叫着,血流得太多了,滑在砖石上,把缝隙里泥土都染成乌黑,那一摊漫到高跟鞋底才真正引起重视,老板大叫着一跃而起,奔回店里。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而那时杨剪已经无法抬眼去看。

    这趟救护车在账单上是两百块钱。

    这次他没听到那种催命的铃声,更没有谁来打开不合时宜的闲聊,给他塞那难抽的烟。呼吸平缓了,杨剪缓缓在自己身上摸索,没有那么多血,也没有把生命流干的疲乏预感。

    所以,他的覆辙被掐断了,是李白干的。

    李白从店里出来了,背后的橙色光圈依然明亮,他好像烧起来了,随后他熄灭,蜷伏在杨剪身边,一张薄薄的唱片被放在杨剪腿上,红色的底,褪色的照片,北京大学。

    “你会考上的。”李白抱着膝盖,偏头打量他。

    “谢谢。”杨剪也在打量,不是cd,是李白。

    如果他问“警察要来了,你不怕吗”,李白一定还会这么清白地看着他,笑说:“不会啊。”

    杨剪的心忽然很静,他想了起来,自己最后到底写了什么。在那张破纸上他用结尾一段话断定无人能够为自己死,在人生结束之前,自己也不会和那人见上一面。

    对于他这种跟好运搭不上边的人来说,反话果然有效。

    现在还是一点好运也没有吗?

    杨剪一寸一寸地看过面前阴影中半跪的男孩,那感觉就像拥有了一双崭新的眼睛。

    “我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了。”他承认道。

    “我也知道。”李白也变得格外坦诚。

    杨剪笑了笑,拎起身边几块灰砖,把它们丢开,拍了拍地面。李白立刻就坐了过来,乖乖地挪得很近,捧起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脸上。

    “其实我很老了。”口鼻被遮住,他笑眼弯弯,“我可以当你叔叔了!”

    “摸不出来。”杨剪只在他脸颊上轻轻挠了挠。

    “我说我的灵魂,”李白迟疑了一下,“我是十七岁的我,但我的……对,记忆,我脑子里有很多以后的事,我知道我们会怎么认识,要过多久,才能认识。”

    “我有个很久没见的弟弟,”杨剪说,“是你吗?”

    “别提他了。”李白不悦道。

    于是杨剪就不接腔了,手心忽然软软的,热热的,头脑空白了一下才意识到是李白在舔他的伤。不觉得脏吗?只有我会痒,你好像很习惯,他心想。

    如果你知道上次有一只小狗和你干一样的事,你会怎么想。

    “你天天这么做?”话题打开得有些僵硬,“我说以后。”

    “你以后又不会天天受伤。”

    “如果受伤了。”

    “在你同意我这么做的时候。”李白又舔了他一口。

    “……”杨剪抽回手,“我现在不同意。”

    “你感觉恶心?”

    “只是不习惯,”杨剪把cd收进包里,“别想多了。”

    李白吸了吸鼻子,却像是突然多了好多软绵绵的委屈,仿佛两人周边那些滚在地上的人体并非出自他手,他低声道:“我果然在做梦……”

    空中有响声划过,是晚归的鸽哨。杨剪站直身子,单肩甩上背包,他们被一地横躺的人包围着,大多数还都在翻滚扭动,要离开只能依次跨过去,李白却没力气了似的蹲在原处,目光空茫了,嘴里还在念叨:“哥,你觉得这些是什么?人?死人?肉?尸体?”

    他大概刚刚回过味来自己做了什么,脸上的血滴子被他抹开一大片:“我想杀掉他们,手里就有了刀……看着他们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像也不是很恶心……?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还会有很多比这恶心的事,如果我在,我都能帮你做!”

    “他们到底是什么啊?”

    杨剪静静弯下腰,把长刀拾起,它冰晶似的就要化了,杨剪把刀刃压在脏兮兮的校裤上擦抹,在地面抽搐的身体上挨个扎过去,扎到底。惨叫此起彼伏,听来类似剧烈呕吐,抽搐全都停止了,溅出来一脸滚烫的动脉血,杨剪低头在肩臂上抹开,朝蹲坐在地无端发笑的李白伸出自己相对干净的右手,“是秘密,”他说,“你和我的。”

    10

    离开时警铃果然响了,这梦还真是逻辑严密,秉公守法。却没有人害怕,杨剪并不认可李白的观点,他认为两个人不能共享同一个梦境,“这是我的梦——”他把自行车蹬得飞快,急于证明自己的所有权,“当我想要夏天,树就会长出绿叶!”

    回头看,鼓楼的底座竟已被春暖花开包围。

    那些藤蔓,枝叶,爆炸一般翻涌,吞没了警车,吞没所有。榆树冠浮在空中,冬青树铺在路沿,春樱桃李一路追着他们疯长,嫩芽里展出成熟的叶,如同睁开眼睛,接着蝉开始叫,夏天正式宣布降临。李白已经放弃了争辩,只会大声地乱笑,把他的腰越抱越紧,脸把他的后背蹭得更脏,都是一身的血,胶水似的黏。

    他居然把这破烂自行车骑上了二环路,二环路也被染得花叶纷飞。太亏了!杨剪笑自己笨,他早该这么放肆,只手翻覆,怎么还能做出在梦里打工挨揍的蠢事。二环路却延伸到他意想不到的地方,那个废弃的酒店大楼怎么变得灯火通明了,枝桠紧逼身后,随时要挤光一切似的,只能丢车爬楼了。像个恶作剧完就跑的小孩儿,李白跑进门里就又叫又笑,弄哑了嗓子,却也弄得杨剪忍不住发笑。随后两人惊觉消防通道空空如也,所有的台阶被一并摘除,搬空,这大楼顿时通顺得像个竖直的纸筒,只有中间的电梯是好的,透明通道里机器升降,好比脊髓,而等待的墙面底色漆黑,贴满海报。

    都有底光,除去一张浓郁的蓝,其他是空白。

    蓝色的海面上方有一只蓝色的眼睛,上映时间的年份是2000,多崭新的数字。

    他们都觉得这部电影会很梦幻。

    “你想看吗?”杨剪在面板上按下一串数字。

    “可是我看不清几月几号!”李白踮着脚。

    “我也是。”杨剪的目光放回海平面上。

    “没关系,我只想看你演电影。你适合演反派角色,很坏、命很苦、人气很高的那种,”李白也去看海平面,眼仁被蔚蓝的光线映成半透明的颜色,一如海报里的那只瞳孔,他傻傻地笑着,“最后和善良的主角玉石俱焚。”

    “那你呢?”杨剪也笑。

    “我就演一个平民吧!你们最后一场大战的时候,我被炮渣不小心弹死了。”

    那也是一起死了,杨剪想。

    浑身的伤仍在剧痛,杨剪却仍然无法就此停止脚步,他在李白身后走进电梯,来到顶层。

    天台的空气冰冰凉凉,是脆甜的,像冰糖,杨剪想起口袋里的糖,“吃吗?”先出来的却是圆珠笔。掏也掏不尽似的,圆珠笔铺了一地,堆成小山,李白在他跟前蹲着,很开心似的掬起一捧又一捧,撒开来,哗啦啦落在地上,他们同时抬起头来,眺望来时的路。

    二环路漂浮着,大厦,古楼,成群平朴的建筑,它们都被怒绿包围,连夜都要被点亮了,仿佛随时能崛起一座布满植被的高山,雨林中的遗址也莫过如此。

    “我讨厌黄昏,讨厌白天,”李白懒懒地说,“讨厌夜晚,也讨厌黎明。”

    杨剪终于抓住了那颗糖,他把它放在手心,他回想这一天,从漱口的水管开始,手指一下一下地揉搓糖纸。

    “等你造出那台机器,就把时间消灭吧。”李白回头看他。

    杨剪还是不说话,却在认真地想。时间吗?时间。庞大如洪水涌过他的身体。的确可恨,它拥有绝对。它使得青春一望无际,比眼下的城市还要肮脏,脱轨,干燥不堪,每个角落都有出其不意的愚蠢和不可名状的悲愤。

    昨天他还在想,这一切找不到尽头。

    却又丰富至此。

    夜色降临,它琳琅斑斓,好一串珠宝。路灯是金子,月光是白银,处于这样的年纪,时间的这个节点,那些走过的人都爱追忆,都说他们找个能聊天的人喝几口凉水当酒,就能惦记上整座北京城。

    如果能有真的酒,消灭时间是否都不是难事了。

    他们没有酒,分吃一颗来自年级主任的糖果。大虾酥掰成两半,碎渣黏了上手指,不舍得浪费,那就舔干净。

    “你应该知道我们以后的关系吧?”李白吃完就站了起来,那股冷静显得有些刻意,几颗乱牙都透出紧张。

    “猜到了。”杨剪如实道。

    “我以后会变好看的,”李白虚虚地合上眼皮,绕着他走了半圈,又是做梦的神情了,“我身上会被我戳很多洞,多出很多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什么感觉,我想不出来。”

    “哎,别给我剧透了。”杨剪背着风站,“留点悬念吧?”

    “那我们聊什么啊,”李白揉起眼睛,“如果你现在爱我,我又会是什么感觉呢?我想让你抱抱我,也想亲你一口,亲头发就好……但我太矮了。”

    往上蹦了蹦,他又问:“你想忘了我吗?”

    这个问题有点棘手。但杨剪说:“不想。”

    “你会记住我吗?”

    “不会。”

    理论上不会。

    “活着真难啊,”李白看起来很沮丧,“哥,真的好难。我真想留下来替你杀人!”

    替我死还不够吗?

    “至少活到我们真正见面。”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至少是句安慰,杨剪想。一种奇怪的、柔软却酸沉的情绪缓缓充起他干瘪的心脏,让他一时匮乏了语言。但李白的确被安慰到了,又那样纯粹地笑着,牵起他的双手,带他旋转。他们不停地旋转。他看到李白头发的变化,发丝间插遍颜色鲜亮的羽毛,像个骄傲的酋长。他看到李白睁大仿佛已经看了自己百年的眼睛,用洁白的杯子递给他血红的酒,在旋转的银河下对他张开手臂。他看到李白长出和他一样的伤口,每一处都对应。

    最后李白变成雾,从他常坐的边缘坠入一城的树。

    一滴水坠入海。

    没有证据证明它来过。

    杨剪的空手里还剩一张糖纸,他再次揉搓它,静静站着,这许久。终于知道是什么频率在回响了,也知道是什么充满心脏,杨剪并不想抬起头来,这感觉好比和宇宙共振了一下,再不羁的人都很难对它说不。

    11

    再往前一寸这平衡就会被打破了,睡得再沉一点,再久一点,就会掉下去摔个粉碎。

    这让杨剪兴奋,他又一次用大难不死证实了自己生存的合理性。视线蓦地恢复清明,抬眼再看,日头还没落下。

    那封遗书就在膝头,已经被自己捏皱。

    保持原位,杨剪待了一会儿。

    这天还没过完啊,黄昏都没过完呢,连那冷冰冰的台沿都没被完全焐热。吹出个巨大的肥皂泡,钻进去,弄到它破,原来只用手表的分针走上一个大格,鼻血却还是停不下来。

    杨剪骂了声,把遗书整整齐齐叠好,夹进自己最平整的一本书里。

    一张纸能有多重呢?

    起身背包,地上没有水管。

    “再见!”他对光秃秃的楼下喊道。

    电梯还是停运的,他独自一人走下十九层楼梯,骑上过分轻盈的自行车,回到鼓楼。

    老板晚上要出去聚会,已经在等,他也的确应该开始坐下学习了,毕竟还要考北大——这从来都不是梦话。翻到沾了点红墨水的古诗填空卷,第一题是蜀道难。

    一张纸可以重过时间,至于多久,他忘了问。

    杨剪预感再睡一觉自己就会完全抛下那场梦境,又或是,失去。

    他把诗人名描了一遍。

    “今天很开心?”老板蹲在门口,和小土狗告别,“终于不是臭着脸了。”

    “挺开心的。”杨剪说。

    “为什么啊,”老板笑盈盈地走回桌前,“忧郁高中生也有不仇视世界的一天。”

    “因为我写了一封遗书。”杨剪抬眼看她,小狗的尾巴扫在腿边。

    12

    坠亡漫长无比,可是任何漫长在那场孤注一掷的憧憬前都显得世故,光速,粒子,引力,像穿外套那样穿回这十几年,李白猛然惊醒,杨剪在旁边,靠在床头,正在看他。

    “昨晚——”

    他们同时开口。

    “你先。”杨剪说。

    “……我做了个梦,我一直想做的梦。”李白还沉在那种天旋地转之中,一抹眼睛,视线模糊的原因原来是那点湿润,他突然很想看电影,也想听cd,“你的机器,好像成功了。”

    “我知道。”杨剪拥抱了李白,低下头,让他亲吻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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