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莫迟会来救自己,比较令人发愁的是那些抢回来的货物该怎么运上去,这三个人又该如何处理。刚打开手环翻到特殊联系人,满坑狼藉就被投上了一大片手电筒的白光,也投出一个颀长的影子,在坑底拐角处折叠。陆汀抬眼去看,邓莫迟摘了面罩咬着手电筒,正垂头望着他。
背后还伸出一只机械爪。小狗也来了。
它探下最长的那只手臂,三根手指合起来弯成钩状,把钳子弯成一把椅子,像秋千,长度只够垂到皮卡车厢顶部。
“抓稳坐好。”邓莫迟冷冷清清的声音随之洒下。
虽然这椅子看起来着实很硌屁股,但陆汀还是心满意足地爬上车顶,坐了上去,小腿收着离开方才踩着的铁壳,双手抱住那只脏兮兮的机械臂。
他被它托起,缓缓上升。他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暗自嘲笑它头重脚轻了。
邓莫迟就在坑边守着,操作这台长臂小狗。待到陆汀浮出地面,他就定住角度放下手机,把人从“秋千椅”上半扶半抱地弄了下来。
陆汀闷在面罩里的脸颊已是通红,早在坑中仰望邓莫迟淡定如斯地操作时,他就开始了。况且刚刚从小狗手指上下来的时候,穿在防辐射服外的牛仔裤都被挂破了一块。他裤子里面还是湿滑的呢。
“辛苦了。”他说,“我好笨,怎么这儿会突然有个大坑啊。”
“我挖的。”邓莫迟拉下面罩盖紧,又问:“受伤了吗?”
“我没事,就大腿胯骨有点疼,应该只是轻微挫伤,”陆汀还没反应过来,“……你挖的?”
“嗯,”邓莫迟点了点头,又把手电光线照进坑中,“落单就有高概率被抢劫,我一般是一个人,比较有经验。”
“我还是不明白。”
“如果我站在刚才那个地方,抢完我之后,很多碎石挡路,他们就只有那几个方向可去。所以我在每个方向上都挖了一个坑,用承重板封住,再垫上土,”邓莫迟看到黑血,大面积流到他的废铁堆上,但他也只是低眸看着,“想让劫匪掉下去,远程撤掉承重板就好了,不过地下埋的轴承太旧,一般需要五分钟的提前量用来反应。”
“我没想到你会追车。”他又道,声音紧绷绷的。
陆汀也望着那些血液,胸口起起伏伏,消化了好一阵子,“所以你刚才站在那儿,让我一个人进安全屋,你自己其实很危险。”
“那是我给买主交货的位置,一个人等的时候经常遇到劫匪,有准备就不会吃亏,如果他们没有掉坑,我也有其他办法,”邓莫迟把话说得稀松平常,有条不紊地滑动手机屏幕上的操作球,又把两只机械臂伸了下去,都不是陆汀方才坐的那只,“只不过刚才等你的时候,凑巧又碰上了。”
陆汀还是愣着,他听到坑底冒出的呜咽和哭嚎,像是单纯无规律的声带振动,而语言功能已丧失。有人快死了,不知道几个。
“我们是不是应该叫个急救……?”陆汀问。
话一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透顶,第四区连个小诊所都没有,更别说给人造人抢劫犯提供急救的医疗机构。果然,邓莫迟根本不搭理他,只是熟练地在操作端输入任务编码,电磁铁立刻启动了,碰撞声炸起,大大小小的金属条块和零件吸附在机械臂上,被带出大坑,放回小狗的车斗。
三趟就吸完了,收回的不仅是今天白天的战利品,还有抢劫犯原本用皮卡运载的那些,不知是他们自己捡的,还是从哪些倒霉蛋手里抢到的赃物。不过这所有加起来也没有太多。邓莫迟完全不在意某些钢筋齿轮还在滴血,最后往坑里看了一圈,除去价值不大的零碎和吸不上来的皮卡,以及三个将死的人之外,没什么好看的。
“陷阱能给我带来不少收入,因为总有东西跳进去,”他转头注视着陆汀,轻声说,“人已经没有森林了,你说的狩猎是不是这样的?”
天色完全黑了下去,他也没有等待回话的意思,转身就走,斗车吱呀转向,跟在他身后。
陆汀依然处于那种全体脑细胞打架的状态爬不出来,急步插了个队,也追在他身侧:“抢劫当然是很恶劣的事,刚才他们劫持你的时候我想把他杀了,我已经拔枪了,但是,但是抢劫犯应该被抓起来,被判刑,而不是在这儿等死。”
“那你就回去捞他们。”
“我——”
“捞到医院,或者警局,随你。可是人造人上法庭也只有死刑一个结果,我们进监狱是占用公共资源。”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汀语无伦次,尽管听到的是毫无波动的陈述,也都是事实,但他总觉得面前这人正在生气。
邓莫迟果然不再说话了。
陆汀试图联系总警署汇报情况,他的职业道德驱使他不得不这样做,可他现在只是个无处落编的初级警官,还是停职的那种,连紧急专线都没资格进。收到那句“我们将尽快给您反馈”后,一切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抬头看路,陆汀发觉自己和邓莫迟之间已经拉开了将近十米,隔着那只机械小狗。
安全屋近在眼前。
他又一次追了上去,“你要在这里过夜吗?”小心翼翼地问,“我看这边夜间最低温度零下二十,辐射也太大了不能住吧。”
邓莫迟不吭声,抱起一部分金属元件往屋里搬。
其实墙角确实摆着张床垫。
陆汀也开始干起苦力,搬了几趟他又问:“是不是每天都要接弟弟妹妹放学,这都多晚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了吧。”
“我叫他们自己回家了。”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吗?那条混乱的路线,两个那么小的孩子,陆汀颓然堆放好怀里那捧锈迹斑斑的钢板。都怪他毫无规律的发情期。
但他也拿定了缠着邓莫迟不放的主意,“我现在状态还是不太稳定,不敢一个人开飞船,”嗓子也放得很软,“老大,你就当帮帮我。”
“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道理,我知道。”他说着,又去抓邓莫迟的手腕。
他确实抓住了,攥紧的那一刹那,邓莫迟明显地僵了一下,“我会送你回去,因为你是来帮我的。”他缓缓地说,“以后不要来了。”
陆汀抓着不放:“怎么可能不来,我申请来这边执勤,表已经交上去了。”
“……”
“真的!”
“你应该离这些事远一点。”
“是我今天给你拖后腿了,但我已经熟练很多了,我也不会天天发情,你是alha,今天我那样也让你心烦意乱了吧,我按时吃药就不会老那样的,”陆汀急惶惶地为自己辩解,“我就想说,以后效率肯定比今天高的!”
“不是这个问题。”邓莫迟一根一根扳开陆汀的手指,隔着手套,那力道仍然锋利,“你今天效率不低。”
“什么?”陆汀一怔。
邓莫迟退到一边,坐在半人高的机床上,低头盯着地板,也显得迷茫。“信息素对我也没用。它之所以起效用是因为人脑会对一些外界刺激做出反应,无论是视觉听觉还是嗅觉,它们会催生兴奋、难过、讨厌、喜欢,这些感觉。哪怕人造人也是这样,所以人会消沉,也会失控,是人性的表现。”
“嗯。”如之前听他耐着性子解释科学原理的时候,陆汀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这些我都没有,我经常感觉不到我的情绪。”
“感觉不到?”
“是的。但它总不会不存在吧,一个抽象概念。应该只是无法对外界产生反应,”说罢,邓莫迟陷入沉默,像是在深思熟虑什么,最终蓦地抬起脸来,“陆汀,你让它产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