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誉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冲下床,可就在她堪堪站起时便重重跌到了地上,膝盖磕撞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然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又接着站起,可她的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任她如此反复几次仍是没迈开几步,她便紧紧咬着牙往门口爬去!
布诺只是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丝毫没有要帮她一把的打算。
地板冰冷,龙誉身上只着一件棉里衣,然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她的眼里只有面前那扇门,她只有离开这扇门,才能去到他的身边!
她不知道布诺为何会突然与她说起他的过往,她也顾不得去问不想去问了,此刻她只想去到他身边,见到他,将他紧紧拥住!
心好疼哪,从未有过的疼,无法形容,眼眶也好难受,难受得想要大哭一场。
然而,身体却无力得不听使唤,龙誉从没有如此恨过自己的身体,龙誉在冰冷的地上往门口爬着,布诺仍旧静坐着,林蝉蝉再进屋来时生生惊住了,连忙将龙誉从地上扶了起来,龙誉一见林蝉蝉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连忙紧紧抓住了林蝉蝉的双臂,让林蝉蝉立刻帮她把她随身带的小布囊给找来。
林蝉蝉本是要扶龙誉到床上躺着,可当她看到龙誉急得生红的眼睛时,只能急急去找她的小布囊。
“好在圣蝎使有如此反应,否则,”就在龙誉拿到小布囊从中翻出一支小陶瓶将瓶内药丸倾数倒进嘴里时,布诺冷冷沉沉的声音响起,“连我都想杀了你。”
龙誉紧咬下唇,在布诺话音落点时飞身出了屋子,以此同时,布诺平展在双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突。
龙誉赤着脚且身上只着一件里衣冲下木楼时惊住了在外的所有人,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翻身上了一匹黑马,不管冷风刺骨,一甩马鞭,疯狂地往西边方向冲了去。
林蝉蝉抱着衣帽鞋袜跟着冲出木楼之时,龙誉正驾马离去,林蝉蝉大声唤她她头也未回,然就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林蝉蝉看到她莹亮的眼眸变得红红,一时惊在了原地。
龙誉驾着马在初春的山林里狂冲,如她在迷踪里狂奔一般,被沿途的树杈刮破了皮肤不自知,被狂奔的黑马颠簸下马背被尖利的石子刺入皮肉也不在意,只咬着唇又翻身上了马背。
在山林里狂奔的马匹累得跪在地上再也站起不来时,龙誉只是毫不犹豫地扔了马鞭只身继续往前赶,尖利的石子刺入*的脚底,钻心的疼,她也完全顾不得了。
眼眶总有湿湿的雾气冒出,总是朦胧了她的视线,每次她都只是用被枯枝树杈划破的手背用力搓搓眼眶,拔了扎在脚底的石子,咬着唇往她想要去的地方冲。
她并不曾问布诺他在哪儿,可她知道他在哪儿,眠蛊会告诉她,离得他愈近,眠蛊的感应就会愈强烈,她在慢慢往他靠近,她马上就能去到他身边!
龙誉是在蚩尤神殿中庭下的那个黑暗的小山洞见到的烛渊,是在她离开幽潭草泽的四天后,因为顶头的入口没有闭严,她便进来了。
蜿蜒的石阶依旧很黑很黑,在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脚步声的石阶甬道里,龙誉能清楚地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离他愈来愈近了,她的心突然衍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害怕见到他,抑或说是害怕见到什么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在龙誉即将走到石阶尽头时,她看到了昏昏黄黄的火光,听到了石子磨刮洞壁的细细声响,使得她三步并作一步立刻走到了石阶尽头。
然而,在她看到背对着她站在洞壁前,正用一块尖利的石子往已是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的洞壁打划着的烛渊时,惊得她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与此同时,她双肩剧烈颤抖着,眼眶抖动着,那被极力压制在心底的湿意一并涌上了眼眶。
只因,那背对她而站,昏黄火光中的烛渊背上肩上,及腰的三千青丝,已然成白!
“幽潭草泽守住了,所有阿妹回来了。”对于身后龙誉的出现,烛渊没有丝毫惊讶,淡淡的语气里也没有丝毫欣喜,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手上动作,依旧继续用手中石子将面前洞壁上的刻字磨划掉,“其实阿妹在上边等我就好,何必下到这个地方来,我不过是来‘缅怀’一下我死去的师父而已,过一会儿也上去了。”
良久,烛渊没有听到龙誉说话,他依旧没有回头,依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凉淡的声音在小小的山洞里轻轻回响,“阿妹还记得我的师父,你的亲外阿公么?他在几个月前终于被我弄死了,阿妹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膝上摆着的红衣裙么?那就是我所谓的师娘最喜爱的一套衣裙,也是她被我弄死时身上所穿的衣裙,她是阿妹的外阿奶。”
“阿妹应该无法理解我心中的恨究竟有多深,我是为了仇恨才活下来的,如今,我恨的人都死了,都被我一手弄死了,我突然间不知用什么来撑着自己活下去了。”烛渊磨划着石壁的动作慢慢变得缓慢,声音幽幽,“没有了仇恨,我不知道还要怎么活下去,抑或说,我还要不要活下去。”
三十九年,生死不如的日子,他觉得很够了,他亦觉得很累了。
曾经,这个山洞就是他生命的一切,他无法离开这里,即便他多么想看看这个山洞外究竟有什么,什么叫天,什么叫地,什么叫星星,什么叫月亮太阳,可是他能见到的只有洞壁上从不曾熄灭的火把发出的光,有时他会特意将火把灭了,躺在地上静静看洞顶的几眼小洞漏下来的光,朦朦胧胧地照到身上,已没有一丝温度,却让他觉得温暖,他想,只要他听师父的话,喝完那些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药汁和忍受似乎永无止境的被毒虫啃咬的疼痛,他就能变成一个不会伤害他人的人,届时他就可以离开这个禁锢他生命的山洞。
自他记事以来,他见过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师娘,师娘很漂亮,师父对师娘很温柔,他感觉得出,那是不同于对待他的温柔,只是那样漂亮的师娘,看他时的眼神总是冷冷的,似乎还带着深深的嫌恶,所以当他知道他也有朋友时,只怕没人能知道他的欣喜若狂。
可是他却无法与他的朋友见面,因为师父说若是见面的话他会在无形中伤害他的朋友,所以他们只能隔着那个两个巴掌多点大的小洞说话,以致他从没见过他这两个朋友的容貌,只知道他们比他小,以后每天都会到这儿来陪他。
虽然他们无法见面,虽然他们隔着小洞说话的时间很短很短,虽然自此之后他的饭食都是由他们从那个小洞递进来,虽然他觉得这样他有点像一条狗,可他不在乎,因为他有朋友了,因为有人能与他说话,能与他讲山洞外的事情。
可是他不知道,他所在的山洞是位于悬崖峭壁的半腰,每日他与他们交谈的那个小洞,便位于峭壁之上,每次他们见他,都要冒着生命危险从崖顶下来,然后紧紧巴在崖壁上听他说话,与他说话。
那一年,他八岁,布诺七岁,曳苍五岁。
一个七岁和一个五岁的孩子,必须每日在攀崖中活下来,只为他们的体质被擎天看中。
师父带来的药很苦很苦,甚至有血腥的味道,每次喝完之后他都会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可是他不能吐出来,因为每当他吐出来,师父又会立刻端来两碗药灌他喝下去,所以以后不论他再觉得如何恶心,他都默默忍了。
被毒虫咬很疼很疼,无法形容的疼,而且每每被毒虫咬过之后他的身体都会紫肿得厉害并且无法动弹,能动弹了之后就是钻心刺骨的疼,那样的疼,仿佛有人用刀子生生将他的血肉一片片削下一般,又仿佛他的身体被生生撕裂开一般,起初他会疼得哭,后来,每每一承受如此痛苦折磨,他就忍痛咬牙在洞壁上刻字,他要记着自己疼了多少次才会好,才能离开这个山洞。
可是他将整个洞壁都刻得满满,甚至刮了又刻,刻了又刮,他依旧没能离开山洞,不仅如此,师父在他身上放毒虫的时日间隔更短了,毒虫的数量也更多了,他尤记得有一次他被上百条毒蛇咬,咬得全身上下体无完肤,而师父将毒蛇收走之后非但对他不闻不问,甚至整整七天七夜没有出现,第一天时,他只能听着曳苍和布诺紧张的声音在小洞外传来,然而他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浑身硬得像石头,第五天时,他拼尽全身的气力爬到了小洞边,将手伸到了小洞里,那是他第一次握到布诺与曳苍的手,温暖的,与他冰冷地掌心完全不一样的温度,给了他生的勇气,第七日,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他却奇异地活了下来,师父见到他时,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惊喜。
后来,他被强制戴上了十只厚重的银指环,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到那被烈火烧得通红的银指环时内心究竟有多害怕,他哭着哀求师父放过他,可一向对他温柔的师父好像听不到他的乞求一般,用铁钳钳住了那火中的银指环,毛不留情地套到了他的十指上!
在他闻到通红的银指环套到手上发出的皮肉被烧焦的刺鼻之味时,他疼得迷蒙的双眼,竟然看到师父在笑,那一刻,他又是绝望的。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而像一件器物,连狗都不如的器物。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包括他的身世,包括他即将死去的消息,包括他这么些年来忍受这些非人折磨的原因,曾有那么一刻,他想接受命运一死了之,可他在山洞里最后一次隔着小洞与曳苍还有布诺握住双手时,他决定活下去,他要让他们一个个都生不如死。
所以,他不惜对自己下蛊,在自己体内种下以自己的骨血养了整整十年的眠蛊,因为他十几年的毒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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