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似。
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乐正彼邱——”他轻吐出男人的名字,不可否认的是,他嫉妒。
发了狂的嫉妒。
他想起那年,马蹄踏破了敌国的家园,却也将他的心踏碎成片。心心念念的少女变成了父皇的妃子,他的愤怒与难堪无人知。
冷静下来,却亲眼望着她弑君,多少次明知那些来历不明的药灌入父皇的口中,可因为出自她的手,便从未想过揭穿。
帝王家,最厉害的就是比谁更有野心,更狠。
宇文靖不爱他,他也不爱他,所谓的父子,更多的不过是君臣。血与汗稳固的江山,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位置来得实至名归。他的骁勇善战与治国之才,足够担得起九五之尊的高度。
那时他一直四处征战,只能隐隐得知她在北宜国过得不如乐正锦瑟。乐正无极将真相捂得太好,就算再厉害的君主也不可能将他国的隐秘都掌握地滴水不漏,尤其是他当时还只是太子。
他只期盼着打完这最后的一场战争,便能用战利品向父皇请旨求娶北宜国的公主。
他不清楚她曾经在北宜国遭受过的苦难,也无从得知。但她在东楚的所作所为,只需用心就能够感受到她内心强烈的不安。
是的,安全感。
他明白这种感觉,就像很小的时候,母妃去世后,他被人第一次领到皇后宫中,所丧失的东西。
他从不是一个细腻的人,性情也不算执着。习惯了享受臣服的快感,冷漠面对风云变迁。却在那次百花祭过后,很突然也很难得地想要获得一个人的注意力。
他不畏惧任何人,却在她的不安中丢了坚固的城池。
女子如花朵般娇艳,亦如花朵般脆弱,欲永葆美丽与尊荣,便要想办法保护自己的花茎不被人折断踩落,避免灭亡的厄运。
宫中生活的女子更是如此,秉持着百年来的生存法则,皆使尽手段保全自己。
可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运用自身的优势,诱惑攀附着父皇,没来由地心疼。
他来庇护她好不好?
由他来给予她最坚实的臂膀,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她果然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不吝于在他面前施展笑颜。
踩死的对手越多,她就越开心,高扬的嘴角明媚了东楚的整片风光。
他沉湎于她的笑颜中,但凡她想要,他愿拱手江山讨她欢心,哪怕担负昏君的称呼也在所不惜。
他愈来愈堕落,由着她将自己当作箭矢,射向所有不开心的来源。由着她引贼入室,夺走了他的家国。
但对于那些,做了便是做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只后悔一件事,没有先一步将她从万圣山带回。盼了那么久的孩子,不是他的,怎么也不甘心。
他心绪不宁地翻了个身,又遽然坐起身。视若己出他做不到,但怀孕的是他的女人。
未央宫的香雾长长地拖曳在逐渐离去的帝袍后面,随即消失在空气中。
半个时辰后,礼部的官员战战兢兢地出现在龙泽宫。
只不过去了一趟北宜国而已,回来后帝王的反复召见令他惶恐难言。好不容易安生了这几日,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吩咐。
怎么才能与陛下说清,宜帝护得太紧,他连皇后的尊容都未曾见到过?
宇文睿冷着脸望着下首跪着的人,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目的说了一遍。为免他想得太多,极其隐讳地道出此番是打着和平友邻的旗号,利用北宜国皇后的孕事为东楚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闻言,官员的心肝颤了又颤,虽说陛下的话挑不出半点瑕眦,虽说国库里的那些东西堆着也是堆着,可这前脚才送了那么多珍宝…
败家也不是这么能败的!
他不禁深思北宜国那位神秘的皇后娘娘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让他们陛下大方地恨不得将整个东楚都送给她?
说来也奇怪地很,未央宫的那位这段时日居然安分守纪地待在后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是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且也无人再见她出来害人。
其中可是有什么蹊跷?
莫非因后宫只她一人,没了嫔妃争宠,安逸慢慢抚平了她的恶毒残忍?
住进了宫寺内吃起了斋,念起了佛?
官员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思索着他所能想到的可能性。
然而宇文睿向来说一不二,他就算在心中再如何腹诽,也不敢表现在面上,只能低着头将宇文睿嘱咐的话一一记在心间。
最后恭敬地道了声,“臣遵旨。”便偷偷揉了揉跪麻的腿脚,下去为再次出使北宜国作准备。
暗地里藏着的对自家国库的一颗泣血不舍的心,帝王怎么也看不见。
礼部的人方才离开,一封有关乐正锦虞的消息递到了宇文睿的手里。
自乐正锦虞怀孕后,他便遣人藏入了北宜国皇宫内。每隔几日都会有书信传来,从她的用膳到就寝,事无巨细地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
宇文睿读着读着,宽大的手掌无意识地捏紧。
能够待在北宜国那么久,其中不难看出乐正彼邱讨她欢心的本事。他虽然没有伺候人的心得,也大致知道怀孕之人的脾气很难把握。
可是,什么叫突然不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