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姚晟澜心中发苦,她又该如何解释俞乐平和王宝珠的关系,解铃人?系铃人?
“机会从来不是别人给的,立夫大哥。”晟澜换了称呼,眉目一股冷静独立,“我需要子初。从前的事情我不想提,也已经忘怀,逝去终究逝去,子初可以给我看见未来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有朝气有希望,那是崭新的开始。”
朝华小学,下课时分,三三两两的半大孩童嬉闹而行,或是家长伫立在校门口张望着,校门口顿时热闹如湍急的小溪。上海还未下雪,初冬之际,也徒有寒冷。人群里走出一对母子,姚晟澜西式风衣底下穿着深蓝条纹旗袍,戴着毛呢帽,一路素雅端庄。手中牵着漂亮可爱的小童,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袄子,很是惹人注目。
子初一直念念有词,拽着姚晟澜的手,道,“妈妈,妈妈,老师今天教我写妈妈了,是妈妈的妈。”
姚晟澜不由得莞尔一笑,蹲下来揉着子初的脑袋,“那要怎么写啊?”
“就是就是……”子初急不可耐的拉过姚晟澜的手掌,手指一竖一横的比划起来。
母子两人就在校门口处玩笑,忽然有人喊道,“晟澜。”
姚晟澜愕然回眸,缓缓地站起了身。只见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别克,俞乐平颀长英挺的身姿很引人注目,他便是那样从容地走来,对晟澜柔和一笑,复而带着几分宠溺的打量着子初。
姚晟澜看着他出神,顿时也忘记开口。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啊?”子初不耐的拉着姚晟澜的衣角。
姚晟澜微微张口,俞乐平嘴角起翘,摸了摸子初的头发,“那么你是谁啊?”
子初不服的扫开俞乐平,奶声奶气的说,“我是姚子初。”
是姓姚?俞乐平有些遗憾的侧过身,却发觉姚晟澜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不知为何,俞乐平心底竟有了惭愧,他不该如此试探。
姚晟澜却浅浅一笑,“你是在这里经过么。”
俞乐平心底又有了勇气,道,“我专门来等你们的。”
姚晟澜“恩”了一声,俯下身对子初说,“子初,快叫俞叔叔。”
“俞叔叔好。”子初显示出寻常孩子难得的乖巧。
“你好。”俞乐平并不是特意讨好,只觉得心里透过这个孩子,莫名的怜悯。
这个孩子刚刚到启蒙的年纪,估摸也不过六岁,五年前晟澜无故落难在上海,他亲眼目睹她的瘦骨如柴般的病体奄奄躺在简陋的屋子里。这个孩子大概是之前生下的,如果真是那样,汪鸿瑾岂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弄得姚晟澜流落到了人贩手上。
这样想来,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的紧了紧,车后的一辆汽车不满俞乐平驾驶的速度,叭叭的按着喇叭。俞乐平回神,方踩重了油门,抬眸无意飞快的看了一眼后视镜,姚晟澜眉宇却是清冷如月的平静。
到了姚晟澜的公寓楼下,姚子初却是憨憨的睡着了。姚晟澜怜爱的抹了抹孩子柔软的毛发,俞乐平静静的看着,心底不是滋味。
姚晟澜一点未在意,对他也是寻常的道谢,打开车门便要抱孩子上楼。俞乐平捻住了姚晟澜的纤细手腕,心中的乌云更甚,只道,“这种事情应该男人来做的。”
待上楼敲门,老阿妈开门的时候,那古怪的神情,几乎是看见了一番陈世美柳下惠戏码的稀罕与惊奇。
姚晟澜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如同置身于外。
天色昏暗下来,老阿妈带着看戏的眼神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姚晟澜斟了一杯飘着轻烟的茶递给俞乐平,随即又去了书房。
“晟澜。”俞乐平终于忍不住开口。
姚晟澜侧身望着他,如同预知了他的疑惑和轻燥。
“坐吧。”
姚晟澜招呼着俞乐平在客厅坐下,俞乐平心底又犹豫起来,懊恼自己为何一定要揭开晟澜的伤疤。“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问题你迟早是要问的。”姚晟澜似乎胸有成竹。
俞乐平由衷的说,“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的。”
“可你还是会想知道的。”姚晟澜看着他眼睛,轻易的洞察出他的心思。
面对那些不堪,晟澜这些年是如何挺过来的,俞乐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平时是太看轻了这个女子,她既是简单,也是坚韧。
“说说你的疑惑吧,例如子初的父亲是谁?”
俞乐平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该如此的狭隘和肤浅,只凭着自己的一厢情愿,却从来没有好好的认识过你。这些年,你一定很难吧。”
姚晟澜眨了眨眼睛,浅笑道,“再难的日子我也过去了。乐平你是个好人,这么些年,我们一直是朋友,我本不希望因为什么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俞乐平突然恍然大悟,姚晟澜之前说必须对岁月妥协的究竟是什么。
“我这生最不希望就是让人误会,更不希望亏欠了别人什么,子初这个孩子,我有必要告诉你,他为何要喊我作妈妈。”
俞乐平猛然抬起头,姚晟澜目光清亮坦然。
“金燕西,你是认识的。”
俞乐平确实听过交际圈说起过这个人物,出生显赫,翩翩英俊,很受名媛和女明星的喜欢。
“他是五年前已故北平市长金栓的七公子。”
俞乐平愕然,这件事情他也是零星耳闻罢了。
“金燕西的原配的太太名叫冷清秋,曾经是我除了乐珊之外,在北平再深交不过的挚友。她是贫寒出身,却才华出众,与那金燕西也算是情投意合,在当年更是成就了北平撇下门第之别,因自由恋爱而结合的一时佳话。可惜不过一年,他们因为各自的性情,以及种种环境的压力,婚姻落下了很悲苦的下场。子初就是在那个时候,辗转流落在我们姚家的。”
姚晟澜陈诉得很简单,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起伏,可听得俞乐平却是诧异不已。
“子初,这个名字是他母亲取的,从子初到我们家之后,我就断了冷清秋的音讯,几乎是人间蒸发,我们家寻了许多的门道也没有她的消息。直到……”姚晟澜悠悠的叹息,“我出国的那日,冯舅爷才告诉我,其实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会把子初托付给我的。”
“我不明白,孩子父亲不是还在么。就算是恨透了金燕西,孩子母亲为什么不把孩子托付给娘家。”俞乐平蹙着眉道。
“不过是个男人。”姚晟澜清冷的笑了笑,“哀大莫过于心死,在冷清秋心里,他和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可冷家的人不一定如她一般倔强清高,她发誓一生一世不要再和金家人有任何的牵连,可冷家人哪里会认同她,只怕子初送至娘家不过半日,便会送回了金家去。没落世家尚会富贵娇惯的养着孩子,十几年后,又成了另一个金燕西罢了。”
俞乐平蓦然看着姚晟澜,她目光轻轻的扫过茶几,“她是爱孩子的,却无法用生命继续去爱。这些年,孩子就寄养在我哥哥的名下,可每每我回国,孩子总会痴粘着我,我只当这是缘分,我与子初是割舍不断的母子,他母亲信任我,他也是知道的。”
“所以……你让他喊你妈妈。”
“他是我的孩子。”姚晟澜的笑容多了一份母性,复而问俞乐平,“我能不是他的妈妈吗?”
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可以让姚晟澜连自己的名誉和下半生的幸福都豁了出去。在姚晟澜黠慧的眼神中,俞乐平又恍悟出了什么,发出短促的笑声。
“你既然愿意做他母亲,那我能不能做他的父亲。”
姚晟澜对视着俞乐平灼热目光,清冷的扬脸,“乐平,恕我不能答应你。”